她的声音有点低。
轻轻的,软软的。
风煊的手还握着她的肩,隔着一层衣料,底下的肌骨像花茎般柔弱,好像微微一用力就能掐出汁来。
她的发丝覆在他的手上,滑滑的,痒痒的。
“阿厘……”
如此灯火如此夜,如此佳人在身侧。
风煊情难自禁,低下头去。
“——良妃娘娘说你和太子早晚要打上一仗,是指什么?”
谢陟厘忽然问,神情格外认真。
风煊顿住的时候,距离谢陟厘的唇只有半寸的距离,他想了想还是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咬牙道:“你在这宫里学坏了。”
那个雨夜最后上演的兄友弟恭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演的人不会信,看的人也不会信。
两人之间已经撕破了脸,眼下是太子被禁足,折腾不出什么动静,等一个月时间过去,皇后和太子双双归位,接下来就是一片腥风血雨了。
风煊简明扼要地回答:“就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那你打算怎么做?”
“等。”风煊道,“我撼动不了他们,只能等他们动手。姜家的罪孽还少吗?可有哪一样到得了皇帝跟前?不用等太久,我只要够嚣张,得的赏赐越多,他们就会动得越狠。”
上次烈焰军入京的时候,风煊留下了几百人,扮作平民、小贩、家丁,隐藏在京城。
这一部分是精锐的精锐,是风煊最后的底牌。
其它的,就等太子出招了。
谢陟厘想了想:“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玉肌丸的事?我觉得这里头很不对劲,是不是可以请良妃娘娘帮忙查一查?”
两种玉肌丸一直萦绕在谢陟厘心上,她总觉得这里头特别不对劲。
为此她甚至趁当值的时候悄悄摸进过林院判的官署,找到的仍然只有散发着香气的玉肌丸。
璧妃手那种无香的玉肌丸是从何处而来?
同所谓的仙缘又有什么关系?
风煊点了点头。
他幼年对母妃的印象总是一双含泪的眼睛,以及满是讨好意味的笑容,这个印象一直被他带到了北疆,再由北疆带回来,今日才知道母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抱着孩子哭泣的柔弱宫女。
良妃在深宫日久,打探起来果然方便得多。
她很快便告诉谢陟厘,林院判做玉肌丸已经有好些年了,这些年间,有些人用着觉得容光焕发,有的人脸上却会生出小疹子,所以并非是人人都用。
是到这两年,地方献上仙药,忽然之间,好像各宫都开始用起玉肌丸来。
因为有一种说法,玉肌丸能消受仙药之力,服下玉肌丸再服仙药,便能随接仙缘。
新来的宠妃们想往上爬,往往会求皇帝赐仙丹,如此一来,玉肌丸自然少不了,人人都问林院判要。
林院判来者不拒,太医院每日都要做许多丸。
这点谢陟厘清楚得很,她就做过不少。
不过玉肌丸好像并不能消解仙药这力,比如绯云明明用了玉肌丸,还是难逃香消玉殒。
良妃还给了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便是这两年受了仙药得了仙缘的嫔妃。
谢陟厘仔细回想了一下,在那个风煊被引诱着逼宫的雨夜,筵席上的嫔妃好像都在这份名单上。
谢陟厘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只有皇后这边的人才能拿到特殊的玉肌丸,抵消仙丹的药效?
只可惜,所有受了仙缘的嫔妃品位都不低,良妃长久以来只为自保,手没办法伸到各宫嫔妃之处。
要是能拿到药丸就好办了……谢陟厘想。
可特殊的玉肌丸在嫔妃处,上贡的仙丹是在皇帝处,没有一样她能拿到手。
就在她为这事发愁的时候,皇后和太子提前解除了禁足。
因为姜家家主过生辰。
这一代的姜家家主年轻得很,和风煊是一辈。
姜家家主过生辰,出自姜家的皇后和太子总不能不到场。
于是,犯下“把兄弟骗进来杀”这种大错之后,太子禁足十余天便全须全尾地出去做客了。
皇帝大概也感觉到了一丝丝理亏,就在姜家家主过生辰这一日,宴请风煊和北疆诸将军,同时还把北狄使团一并请了。
为了表示亲善,还允许众人带上家眷,皇帝自己也破天荒地没有带上各位美人,只让良妃陪伴在侧,看上去端雅稳重,倒是有几分人君模样了。
因为西戎使团过来横插了一杆子,北狄使团的通商事宜迟迟没有谈定,北狄祭司见了皇帝便想要谈正事。
他显然不了解皇帝,皇帝是不谈正事的。
果然皇帝很快便和颜悦色地和臣子的家眷们攀谈起来,还问她们会不会唱歌跳舞,愿不愿为君献艺。
因为北狄一战,将领的家眷有不少是受了诰命的,要命妇当众歌舞,简直是至大的羞辱,有些胆小的甚至哭了起来。
风煊有些看不下去了。
在座都是他的部属,部属的家人受辱便是部属受辱,而部属受辱,便是他受辱。
良妃缓缓递过来一个眼神,让风煊不要动。
皇帝以前只是好大喜功,近两年却是越发地喜怒无常,容不得人败兴,席上杀人,非止一次。
此时无人应合,皇帝已经很扫兴了,正要发作,忽然席上一人盈盈起身:“妾身愿为陛下献舞一曲。”
她的座席并不靠前,皇帝起先还没有注意到,此时见她站起来,才发现她生得极为明丽,可以说是席上第一绝色,顿时心花怒放:“好好好,若舞得好,朕重重有赏。”
风煊向严锋望过去,眉头微皱。
不是让他把人送回北疆么?
严锋眼神有些闪烁,躲开了风煊的视线,心虚又尴尬。
路山成坐在风煊旁边,低声道:“主子恕罪,小严子是把人送走来着,但这位说从来没进过皇宫,来京城一趟,若能入宫一次,便是回去也值了。所以小严子就把人带来了。”
风煊面无表情:“蠢货。”
昔日的北疆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安知意歌舞双绝,舞起来腰似韧柳,歌起来声若春莺。
皇帝看得眉开眼笑,一叠声命美人前来,又亲自端起杯子赐酒。
安知意不接,眼睛只深深瞧着皇帝,慢慢低头,就着皇帝的手喝完了这杯酒。
皇帝哈哈大笑,一把揽住安知意的腰:“如此美人,坐那么远多可惜!就坐朕身边吧!”
严锋脸色惨白,竟似要站起来。
风煊皱眉,低声吩咐路山成:“别让他找死,把他拖出去。”
路山成依言起身,带着两个兄弟,直接把严锋架起就走。
安知意眼角余光瞥见严锋的离席,脸上的笑意一丝也没有褪,捧着酒杯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新得美人,心情相当不错,又想起了他心爱的神兽,命人把神兽带过来。
要传神兽,便少不了御兽使。
正在太医院忙碌的谢陟厘不得不暂且丢下手里的医务,学着良妃的样子把自己的脸色弄得焦黄,再把腰围捆粗些。
她不是第一次在太医院做这种打扮,周长明一见便问道:“去面圣?”
谢陟厘点点头便要走,为了治刘嬷嬷的眼睛,她近来正在苦练施针这技,打算速去速回,早点完差好回来接着学。
周长明忽然唤住她,指了指她的脖颈,“你的衣领……最好拉高一些。”
她的面色虽然焦黄,但脖颈的肌肤白皙如玉,差别鲜明,一眼可见。
谢陟厘闻言瞧了瞧自己。
再回去把脖子涂黑已经来不及了,好在皇帝平时并不靠近神兽,只敢远观不敢近玩,她再缩一缩脖子,应当无碍。
她说了声“多谢,”,理了理衣领便走了。
两只神兽已经被拉到了殿外,一兽占据一只大铁笼。
西戎来的神兽是巴不得和豪迈同处一笼,奈何豪迈对它看不上眼,稍微凑近些便要挨一爪子。
谢陟厘原先还想着,世上就这么两只神兽,又正好一公一母,若是能生下一窝神兽小宝宝多好,结果看着豪迈成日把对方的脸挠成花猫,只得叹息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人再为豪迈做了一只笼子。
豪迈自由惯了,对笼子十分厌恶,谢陟厘陪着它睡了两次笼子才勉强好些。
此时一见谢陟厘,豪迈在笼子里激动得转来转去,另一只也兴奋得嗷嗷叫。
西戎人把笼门打开,毕恭毕敬地将绳索递到谢陟厘手里。
他们和北狄人一样,认为神兽身上有神性,神兽的选择便是天神的选择,觉得谢陟厘定然不是凡人。
谢陟厘牵着两只神兽上殿的时候,心里头还在背之前看的医案,手指头还在回忆施针时的手感,全然没有注意到今天的筵席和以往不一样,还以为只要像平时那样牵着两只神兽蹓两圈,再让神兽叼个果子什么的便算完了。
第一次唤起她注意力的是风煊。
风煊好像就是有一种本事,无论隔着多远,无论周围有多少人,他都能鲜明地将自己与其它人区别开来,冷然独立,傲然不群。
今日他穿着玄底刺金衣袍,戴金冠,面庞英俊至极。
当着皇帝的面,他的视线没有在谢陟厘身上多作停留,两人的视线仅仅交汇了一刹那便分开。
谢陟厘这才注意到两边席上居然不是以往常见的嫔妃们。
再一看北狄使团的人赫然在座,看见神兽,尤其还是两只神兽,个别人已经忘记要替圣女隐瞒身份的事,情不自禁便想跪下来行礼,还好被祭司止住了。
谢陟厘:“……”
今日这是什么宴?
不过她就好比是个耍猴的,不管主人请的是什么客,反正都是耍猴,并没有太大关系。
照着老样子在殿上展示了一遍神兽的风采,豪迈还大咧咧跑到北狄人席上啃了一大块肉——准备来说,是在豪迈经过席上时,北狄使团的人双手奉上了一块大肉,豪迈顺嘴就吃了。
耍完猴——不是——展示完神兽,谢陟厘如往常一样得到了皇帝的赏赐,她跪下来远远地向皇帝磕了个头谢恩,便打算带着两只神兽像往常一样走人。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皇帝问:“美人,如此巨兽,你怎么不害怕呀?”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回陛下,此乃北狄神兽漠狼,据说是天神坐骑,只听从北狄圣女的号令。妾身有幸,在云川城便见过了,故此不害怕。”
谢陟厘觉得这声音耳熟,想了想才想起来是谁。
皇帝十分感兴趣:“北狄圣女?现在何处啊?”
“陛下不知道么?”隔着长长的宫殿,安知意看着谢陟厘,脸上笑得欢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除了北狄圣女,漠狼还会听谁的话呢?”
谢陟厘浑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