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晨,清风
叶青紧蹙眉,踱至窗前望着一晴如洗的天空,有些恍惚,自此,就是在这世界成家立业了……说起来,几辈子都是第一回。
芊芊默默帮着他穿着吉服,大红圆领衫,肩膀至身前斜披红色金纹锦缎一幅,乌纱帽,左右各插一朵金花,这是新郎服,也是普通人家一生里唯一一次合法穿着官服的机会。
区别是叶青的帽侧金花下,缀有“天人”青玉牌。
把叶青整束完,芊芊后退两步,上下看去,真正风流倜傥,叫人爱煞,可这自己亲手打扮的男人,却要成为别人的新郎,想着就眼眶红红,几乎落下泪来……自己终归是在意啊。
“夫人要哭就哭出来吧”叶青用着正称,轻轻拥着她,感觉着她在怀里呜咽,这时还能说什么呢?
“人生漫漫,路还很长,我期待着你给我惊叹的那一天啊……”
芊芊擦着泪,忍住心酸,又笑出声来:“会有那一天?”
“会有的,芊芊作的梦,怎么会不实现?”叶青沉默片刻,喟然叹着说。
院外鞭炮声响起来,这是在催礼,芊芊脱得怀,取出个小东西挂在叶青腰间,却是一枚红绳编的可爱同心结,小心隐在一双青玉璧后,她这样偷偷摸摸,做坏事一样的模样,叶青看得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们说这叫……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芊芊口中念着,仰起头来,努力绽着欢颜:“芊芊会努力,公子可不能有了新人,就忘旧人。”
叶青默默抚着这同心结,俯下身去,额贴着她的额:“不会忘”
“公子”周铃在门外探头,瞧着这场面,飞快缩回去,心中嘭嘭乱跳,只是低声喊了一下。
叶青失笑,出门而去,经过周铃时说着:“今天,铃铃就不用跟着,一会和子楠进去陪着你的芊芊姐姐说话。”
“恩”周铃望着叶青消失在院门口,这样大的梅院,只少了一人,却似一下子变得空空……
她呆呆站一会,想起身上任务,又有了精神,回身推开了门。
叶青不胜慨叹出门,见周风不语站着,就问:“你有心事?”
周风吐了一口气,说:“我接到线报,有些北魏来的人,想婚礼时闹些事,坏坏公子的喜运,再旁敲侧击,就问不出来了”
叶青敛了笑容,目光一闪:“你控制住不?”
周风眸子有着碧光,说着:“能,只是要以防万一,请公子允许我们公门的人涉及这事。”
见着叶青盯着自己,又连忙说着:“公子大婚,县令亲来,郡州主官不能亲来,都派了人,公门中,我师父都亲自带队来了”
“有周神捕来,我就放心了,事后请来见上一面。”叶青倏回身,冷冷说着:“这些人,其心可诛
“是”周风毫不迟疑的答着,同是冷冷一笑:“不需要公子吩咐,我们会好好伺候他们”
叶青笑了笑,不再说话,继续前去。
《大蔡会典》:凡品官婚娶,或为子聘妇,先遣媒氏通书,及定礼,既谒祖,往亲迎。
就是说新郎和生父穿公服告祭祖先,才是新郎穿公服往女家亲迎,不过这是开朝初年的规定,到现在公服在实际中使用很少,官员结婚都是穿大红吉服了。
叔父叶子凡客串礼官,这时引着叶青进入家祠。
外面人声喧闹,这祠堂里依然静谧,香火幽幽,数千个牌位静默着,亮着淡红的灵光。
“今吾族有成男叶青临娶,特告祢庙……”声音朗朗在祠堂里回荡。
叶青按部就班,完成礼仪,就见族中福地三道目光投过来,都带着喜悦,而一股淡黄气运降了下来,和田亩工坊聚气不同,这股黄气似经过家族转变,容易消化,瞬间就化入自己身上。
“黄色,怕是动用了根本……也是了,我是族长,这大婚才有这样。”叶青就见着福地黯淡了些,暗暗想着,又按着流程,接下来就要去迎接新娘。
庄内主路上涌过来些年岁不一的女子,见叶青都是一怔,赶紧万福为礼:“见过姑爷。”
叶青点点头,认出都是曹家姑嫂婆姨,望着她们过去,一走得稍远些就听嘻嘻哈哈笑声,跑去自己主院,叶青不由面色古怪:“她们这一大早来于什么?”
叶子凡就会意一笑,说着:“去你的院里铺房,你别管这些,早就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这一提醒,叶青想起来,“铺房”是当世一种习俗。
男家备床席桌椅,女家备被褥帐幔,女家出人去男家铺设房奁器具,甚至摆放着珠宝饰,这种张幔设褥、布幕置毡的程序很流行,变成了女家夸耀财力的机会。
公主出嫁的房奁,甚至由皇帝降旨,允许官员夫人去参观,这都彰显出了天家的实力
出门去,庄园外车队还在准备,人人搬运忙碌,叶青看一会,现自己碍了搬运工的手脚,就知道这里不需要他,于脆回到楼外楼上办公。
江子楠很惊喜,又有些奇怪:“公子还不去么?”
“婚礼,又是昏礼,我再催他们也要磨蹭到黄昏时才出……”
“哦,那我去叫芊芊姐姐过来。”
“别……”叶青揉揉眉心,叹一口气:“不管怎样这是伤害,这时她需要静静来休息……你过一会去陪陪她吧。”
江子楠就应着,整理完政事资料交给他,就跑下去。
叶青这新郎官就这样一个人在楼外楼上办公,直到了下午。
黄昏时分,夕阳遍照,夏日的晚风十分凉爽宜人,江子楠上来叫人,叶青回到庄园门口。
这时的车队扎着喜布,看起来一片大红,最显眼是当中一辆雕花马车,开朝初年天下缺马,这马车是结婚时特许破格使用的喜车。
现在事随时迁,在一些繁华郡城里面都不太严格执行,但在南沧郡还是相对严谨。
叶青一骑上了黑龙马,郡城请过来的乐队,就在队伍前吹打,洋溢着喜气的音乐中,鞭炮再度响起来,催着车队起行。
叶青骑着马,带着红妆彩绸车队,一路鼓吹吹打打。
叶子凡这些陪伴人员,各拿着花瓶、灯烛、香球、沙罗洗漱、妆盒、镜台、裙箱、衣匣、清凉伞、交椅……这一堆表示送给新娘使用的东西,跟着新郎和喜车,过去十里曹家迎娶。
一路上田庄、工坊、农户里都涌出人来看热闹,更有许多孩童凑着热闹,在队伍里跑来跑去,大胆的甚至拦在新郎官的马前起哄:“新郎官,要糖果。”
叶青就笑着勒马,取些准备好的糖果分下,引得欢呼:“进士果,进士果……”
高兴跑回去围观人群,家里大人就催着他们吃掉,念念以后多读书、有出息、娶娇娘……未必真相信有效,也算是讨个彩头。
叶青失笑,越过一片郁郁葱翠的树林时,突闻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一扫,还隐隐看见几个戴着斗笠的人,拖着尸体远去。
这想必是公门和周风系统联手,对某些刺客进行清理,却也不以为意,再抬头看,夕阳下远处显出新粉刷的白墙,曹家庄园已遥遥在望了。
“新郎来了……”远远听一声大叫,女方久候一帮亲属轰然而动,颇有种“狼来了”的味道,拦在门口刁难着叶青难得有这光明正大刁难堂堂进士的机会,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都兴奋的很。
叶青大风大浪都挺过来,怎可能在这小河沟里载倒?
当下就应招拆招,丝毫不乱,目光余角一扫,见有一个人过来,突有二个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拖了出去,匕毫不迟疑捅了进去。
这动作极快,这时又差不多入夜了,甚至周围的人都没有觉异样。
女家对新郎不客气,对男方来人却酒礼款待,又散每人一贯,千枚铜钱都是以红绳编串了,名“利市钱”,乐队又换了一曲子,是“催妆乐”。
这曲调声传进去,待嫁新娘早就妆扮,这时有最后关键一项,由曹家年长的嫂嫂拿着细线,绞去新娘脸上少女特有的嫩绒,让面颊变得光滑如玉,俗称“开脸”,意味着从少女变成妇人。
因曹白静天生秀丽,按着习惯只略淡妆,突出新娘丽质,象征性在新妇髻上插入一根主金钗,就算妆成。
完成这些,曹白静一身大红吉服,又被引入祠堂,拜过生父亡母和曹家祖宗,以保过门平安,还得说些吉利话。
叶青听力极强,这时隐有耳闻,凝神倾听,她在里面吟着:“今朝我嫁,未敢自专……“
叶青听得一笑,心忖这不是私奔,因可得家里支持。
又听她继续祈祷:“四时八节,不断香烟。告知神圣,万望垂怜。男婚女嫁,理所当然……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如鱼如水,胜……比蜜甜。”
说到后来,声音已哽咽,听得曹户扇连连安慰。
曹白静性格明静,前世曹家尽毁时她才这样失态过一次。
凝望过去,只见这祈祷声一落,曹家祠堂里升起一道红光,分成两股,一股落在曹白静身上,一股投过来落在自己身上,转眼就消化,却留了对她一点呼应。
“这是分运……加持?”叶青讶然,隐隐有些明悟。
所谓祈祷过门平安,怕是在进行福运交接,或还有着夫妻共鸣合运的意味。
“只是要看新娘家族的气运深厚,又在家族里的地位,曹白静是术师,出嫁时祈祷就这一点,别的家族新娘,只怕真的很柔弱。”
“这未来怎么样,还看夫君待她怎么样啊”叶青想着,心里浮现出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