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快速的擦干不争气的眼泪,尽量的睁圆眼睛,想仔细的看看那个曾经爱说、爱笑、爱玩、爱闹的小石头。
小石头瘦了,但更有男人味了。
眼睛也变的深邃了,让他有些都不懂。
脸上少了些儿时的嬉闹,多了些阳刚之气,一年多的时间,老人不敢想象这孩子在外面的世界经历了什么,才变的怎么办彻底。
老人忽然想摸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但他的手颤抖的抬不起来,他很想问问小石头在外面的遭遇,但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这一刻,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是
缓了几息,老人嗓子沙哑的说道:“娃啊,你赶紧走吧,泥井口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你爷爷和妹妹已经死了,酒鬼养父也死了,这坑坑洼洼的泥井口你还有啥好留恋的放心,只要刘大爷这把老骨头还能行能动,会照看好那几个坟堆的”
箫剑生只笑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转圈。
他细细的打量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然后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老人忽然使出全身的力气,想将箫剑生推远,推出这个村子,但他根本推不动,箫剑生站在那里仿佛一座山岳,仿佛一根脚下生根的参天大树,老人急道:“娃啊,你这是要急死刘大爷吗”
箫剑生笑道:“刘大爷,你家有柴斧吗借我用一用吧。”
老人吃惊说道:“你要柴斧作甚,要和那些王八犊子玩命他们手里可有真家伙,你拼不过他们的。”
箫剑生轻轻拉住老人干裂的手,笑道:“刘大爷放心,咱犯不着和他们拼命,小石头只是想上山砍砍柴,你回去拿就是。”
“这娃子还是僵的和头驴似的。”老人无奈,只好一瘸一拐的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自己的柴房,将那柄锈迹斑斑的柴斧拿了出来,快速交在箫剑生手里,不放心的低声说道:“切记天黑了再回来,走小门别走大门,刘大爷给你包饺子吃。”
箫剑生嘿嘿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接过柴斧真的向村外走去。
老人看着那矫健的身影,声音低沉道:“骗鬼哩,大爷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只是在箫剑生刚刚走到村口的时候,那群围在老井旁嬉笑的军卒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纷纷丢下手中的水桶,翻身上马向村口方向飞奔而去,免不了又要鸡飞狗跳。
他们已经看到了那颗歪脖子树下那个黑袍身影了,就在刚才,有几人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那箫剑生回来了,正在往村外逃,所以这些人根本无需确认,对着那个黑袍身影就是一顿乱箭齐飞。
嗖嗖嗖,噌噌噌。
所有的箭都钉在了那颗树干上,等他们再次弯弓的时候,箫剑生已经向远处的山坡跑去。
“别让箫剑生跑了,抓不住活的死的也成。”
登时,近百十号军卒翻身下马,抽出铮亮的长刀,杀气腾腾的向山坡冲杀而去,其实箫剑生跑的不算快,但他很熟悉这山坡地形,后面的追赶的军卒冒了汗了都撵不上,始终和箫剑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所射出的箭支,都被箫剑生借着周围的粗大树干轻松的躲开了。
这些军卒一边跑一边合计着,如何围攻,如何击杀,甚至都想到了杀死箫剑生后,如何领取丰厚的军功,似乎已经看到了百万雪花银就堆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嗓门似在善意提醒众位的同伴:“听说箫剑生现在可是个修行者,所以大家伙最好别和他硬碰硬,咱们只需将他围困住,马上派人回去调集大部队,争取一举将他拿下。”
很快便有人讥笑道:“没听说过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再说了,修行者也的看等级,刚摸到门槛也叫修行者,能御剑飞来飞去也叫修行者,这世界上的修行等级多如牛毛,不比咱们军中的等级少,像咱们魏将军那才是正儿八经的修行者哩,所以大家不要信邪,老子就不信那箫剑生能修成个神仙,咱们人多,每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他淹死。”
“对,有头功不赚是傻王八,听说光砍下那箫剑生一根手指头就能换五百两白银。”
“我要亲手砍下他的头”
一群人兴奋的蜂拥而上。
箫剑生能清楚的听到后面的对话,一根手指头五百两,十根就是五千两,他忽然很想骂娘。
为了军功,为了银子,不到半个时辰,这些军卒就只剩下喘气的劲了,只不过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比女人的肚皮还要白三分,个个都卯足了力气憋着劲,他们远远看到箫剑生钻出密林,马不停蹄的向一条很窄的山岭逃去,山岭有长没宽,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侧的山沟深不见底,云遮雾罩,再往远处看,飞鸟绝壁般的万仞山崖彻底断了去路,翻过这道崖,应该便是金国的地盘了。
此处确实是围堵箫剑生的绝佳之地。
这群军卒迟疑了一下,一群人互相帮衬着蜂拥而上。
箫剑生停了下来,待这群军卒靠近,冷笑着自言自语道:“不错,天高皇帝远,确实是个好地方。”
约莫一炷香之后,箫剑生提着亮闪闪的柴斧,踏着熟悉的山道向山下走去,都说青山埋忠骨,箫剑生不知道自己怎么干合不合适。
泥井口的夜晚还是那般宁静,连天空的星星仿佛都停止了闪耀。
箫剑生难得如此放松,脸上依稀可见淡淡的笑容,独自行走在熟悉又清冷的泥泞巷中,他走走停停,借着星光细细的打量着那些破墙烂院枯树。
箫剑生忽然停在一颗大树下,用手抚摸着光滑的树皮,这颗北方通天杨他和韩姜上去掏过鸟窝,后来不知为何被雷击了,通天杨彻底失去了生机,箫剑生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原因。
他现在懂了,可能是这颗通天杨太高了,是泥井口周围最高大长势最漂亮的一颗树,天都嫉妒了。
箫剑生去了刘大爷家,不过不是走的小门,而是正大光明的从大门进去的,在柴房扔下一大堆干透的柴火,将那柄亮闪闪的柴斧重新挂在柴房的土墙上,他似乎闻到了热腾腾的饺子香,然后转身走了出来。
箫剑生在老井边安静的做了一会,将腰间的水葫芦装满了家乡的水,他去了爷爷家。
都说归心似箭,但他始终无法迈过那道门槛。
爷爷的老房子坍塌了一般,另一半在夜风中摇摇欲坠,撕裂的窗棱纸被吹吹的噼啪作响,箫剑生伸出颤抖的手,将另一半也彻底的压垮了,伴随着一阵阵烟尘腾起,箫剑生转身离去。
养父家的院子更破了,院内杂草丛生。
韩姜家院门紧闭,屋内一直亮着灯,箫剑生隔着门缝和那盏昏黄的油灯对视了一会,他回来时听几个老人议论,说韩姜也出去了,似乎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此刻,昏暗的屋子内只剩下两个孤寡的老人,似乎正在彻夜思念,箫剑生偷偷的从门缝内塞进去一大把银子,凄凉转身而去。
最后一站,枯草丛生的瓦不愣山,箫剑生心情很沉重,在泥井口通往瓦不愣的路上,他走了很长时间。
按照乡俗,泥井口过世的人必须葬在这座上,千百年过去了,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都搬迁到了这里,可能鲜有人来祭拜,也没有人来填土,有些坟堆已经彻底的找不到了。
按照记忆,箫剑生先准确的找到了爷爷和妹妹的坟地,星光之下,触目惊心的两个大坑,里面廉价的两口棺木上面只盖着一层薄薄的黄土,箫剑生抓了一把黄土,放在鼻尖之下闻了闻,新掘出来的。
箫剑生马不停蹄的去了不算远的养父坟地,更是凄凉,满地散乱的棺木板,好在坟堆还在,似乎也是新堆起来的,上面只长着几颗零星的野草。
在北方有个流传了很久的说法,若是想破坏一个人的气运,便是从破坏他祖坟的风水开始,挖坟掘地三尺,他的后代子孙必然遭到牵连,对此很多人都深信不疑,所以对祖坟的分水看的尤为重要。
现在箫剑生只剩下了皱眉的力气,他感觉从未有过的身心疲惫。
天色蒙蒙亮,箫剑生重新将爷爷和妹妹的坟堆,一捧土一捧土的填起来,然后郑重其事的解下身后的一个包裹,抽出那柄来来自于摩余生的定风波,小心翼翼的葬在两个坟堆中间,他当然希望定风波真的能定住风波,希望这两个逝去的人不再受到打扰。
做完这些,箫剑生拍掉手间的黄土,在空地之上插了三炷香,随着青烟袅袅而上,箫剑生跪倒在地,声音低沉着说道:“希望这世间,永远不要有定风波的出现,否则,天将不天,人将不人。”
箫剑生轻轻的闭了一会眼,忽然起身,眸色冷冽的看向身后那道鬼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