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郡王福晋的事就像快速刮过的一阵风,吹过就没动静了。
过了几日,更是连谈论的人都没有了。
李薇感叹,以前在书中看过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感受也只是平平,但此时想起来却格外有感触。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叹了声:“四九还没过呢……”
坐在下首的玉瓶先是没听明白,转个弯就懂了,这是在说直王福晋:“听赵全保说直郡王门前白幡已经取下了,不过还是用的白灯笼。”以前直王府门前多热闹啊,现在人人都避着那条路走了,真是……
她也摇摇头,举着手上的一件狗狗的小斗篷展平,左右看看:“主子,这样做可以吗?”
李薇凑过来看:“行,就照这样做。”
百福和造化都老了,等到冬天它们身上的毛就不够保暖了。前两天她看到它们整天都靠在一起晒太阳,就想起来给它们做几身狗狗衣服。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四爷去盖郑家庄的房子了,那一片的民居都迁走了。皇上似乎是打算把太子一家都从毓庆宫迁出来,而且也是监视居住的状态。所以要连侍卫们的房子一起盖。
四爷却道,皇上这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现在外头……想要太子命的人可不算少……”他道。
直王不是都倒了吗?
她记得喊得最响要杀太子的就是直王,他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不就是皇上的态度吗?
“还有浑水摸鱼的人呢?”四爷冷笑,“杀一个太子能把直王也给一齐灭了,这种好买卖怎么会没人做?”
听得她浑身直发寒,连忙转口说起了耕织园新一茬的菜。
四爷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既然你喜欢,那就再建一个菜圃园吧。”
想到就干,四爷圈了地方,画了图纸,然后把这事交给弘昐了。既然叫菜圃园,那就是纯种菜的地方。园子里的太监们都挺高兴的,活儿越多,越能显出他们的本事来。一时报名踊跃,都说自己家就是种地的,最会种菜了。
李薇也发现了,圆明园虽然是皇上赐的,大面上是不能改。但只要有一个好理由,能过得了皇上那一关就能改。
四爷特意为这事又写了个折子,说是之前进给皇上的菜都是他带着家里孩子自己种的,见皇上十分喜欢,就特意辟出个园子来专门给皇上种菜,等种好了进上给皇上尝尝。
皇上批了个‘好’字发下来。
……
她总觉得皇上绝对当得起‘言简意赅’四个字。
皇上都‘好’了,他们当然就要全力以赴。弘昐带着两个弟弟天天耗在园子里,竟然不知不觉的把他们不吃青菜梗的毛病给纠正过来了。两个月后,亲眼看着第一茬小青菜收获了,弘时兴奋的给他的哈哈珠子和奶娘们一家送了一捆,还特意留出两捆来给李家送去。
等四爷晚上回来了,他在外面跑了两个月,但房子要盖好还早得很。皇上不知是不是怜惜太子,畅春园那边一天一个说法,今天说要挖个湖,后天又说这湖不能挖太深。
她听了就想这是怕太子一个想不开?
以前她觉得这都不可能,但经历过直郡王的事后,她也不能确定了。对这些曾经登上顶峰的人来说,真的能适应现在毫无希望的生活吗?
玉瓶进来道:“主子,汤熬好了。”
她点点头,叫她端进来。这两个月他天天在外头跑,她就叫白大夫隔上一旬过来给他请个脉。前几日就开了个补中益气的药方,说是饭前喝。
四爷换好衣服出来先看到这碗药汤,接过喝下,道:“这方子不错,这几日感觉没那么累了。”
膳桌也早就摆好了,她指着桌上的般烫青菜笑着说:“弘昐他们种出来的,弘时指名要给阿玛吃,这一盘是他亲自挑的菜,一棵棵坐在那里捡了一下午。”
他过来坐下,饶有兴趣的第一筷子就挟这盘,然后就着这一盘青菜吃了一碗的米。
完了说:“青菜配米饭也好吃,新种出来的菜透点甜。”
“你喜欢就行。”她道。孩子们辛苦两个月,天天顶着大太阳去菜圃看,个个晒的都像非洲人。现在她都不敢给他们穿绿色的衣服了,更衬脸黑。
这会儿灯下看四爷,好像也有点黑过头了。
他道:“你盯着我看什么?”
她道:“我看你是不是又瘦了。”
四爷反射道:“我不吃夜宵了。”
两人都愣了,他突然笑道:“天天被你追着补身,最怕你说我又瘦了。”
“关心你还不领情……”她白了他一眼。
“领情,怎么会不领情?”他坐过来扶着她的肩摇了摇,“素素对爷这么好,爷都记着的。”
说着看到她手上拿的狗衣,他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哦道:“应该,应该。百福和造化现在都瘦了不少,天冷了肯定受不了。”
然后又自言自语:“干脆把它们的狗屋挪到屋里来吧,找个有炕的厢房,平时也能晒到太阳。”
他对狗倒是真好。
想到就做的四爷叫来苏培盛吩咐了,转头看到她的眼神,笑着对她说:“怎么跟百福馋骨头似的盯着爷?”
因为她在想,是不是他身边的人投生成狗更享福。
等他写完字回来准备睡觉了,不知为什么又对她说:“爷想着在屋里给你挖个池子,再引一道温泉进来,这样你想游水也不必掂记庄子上那个了。”
庄子上的游泳池挖好后她就没去过,到现在连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怎么突然想起弄这个?”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别弄了,太麻烦。再说游泳也是夏天的事。”这都快下雪了。
四爷笑道:“不费事。畅春园就有泉眼,引一注过来不难。”说着就把她搂到怀里,轻轻叹道:“爷总想着对你好点,可这几年先是忙,带你去趟热河又出了事。你想玩玩水,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趁着这会儿爷修郑家庄,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正好给你修一个。”
说到最后,他在她脸上亲了口:“到时爷和素素一块去。”
“你也会游戏?”她好奇的看着他,怎么想他在宫里时被嬷嬷和太监总管们管手管脚,怎么学的游泳?
四爷神情复杂的说:“……皇阿玛叫人教我们的。听说南人多会水,所以当年先帝就叫他们要会水,等我们大了,皇阿玛也要我们会水。不但我们,公主们也都要会。”
说起康熙,两人都沉默了。
她有时觉得康熙太残忍,有时又替他难过。坐在那个位置上,真的不能有人的感情吗?
她看着四爷……
今年的颁金节是在畅春园办的,她和四爷又是分两边走。他去畅春园给皇上磕头,她进宫给德妃磕头。
紫禁城里没了皇上,好像就空了一大半。连屋子都透着一股空荡荡的感觉。
可永和宫里,她发现德妃居然胖了一点,气色也比往年好。
和她相比,小妃嫔们就显得‘正常’多了。衣服和首饰都黯淡得很,有几个站在前头眼熟的,都是往前常来永和宫请安的,身上的衣服看着都像是以前的旧衣。
虽是旧衣,但依旧保存得很好。
德妃没来前,她站在那里听到小妃嫔们说话。
……
“你这衣服放了有几年了吧?”
“别提了,箱子都翻遍了,就这件上没虫眼,颜色还算鲜亮。”
“内务府今年送来的都是些破烂。”
“反正皇上不在,咱们打扮起来也没人看呗?”
……
过了会儿,等德妃出来,小妃嫔们连忙涌上去行礼磕头。德妃笑意盈盈的,还叫起几个近前来说话。
她看到她们身上的衣服,笑着说:“我那里倒有几件是我年轻时做的,现在已经不穿了。一会儿叫你方姑姑领着你们都去挑几件。”
小妃嫔们一阵欢呼,纷纷给德妃说吉祥话,奉承得德妃笑得都合不上嘴。
等见了她们这些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她笑得就更开心了,对弘昐几个说:“今天玩的都算我的。”一边的宫女早早的捧出两大匣子新钱和金豆子。
现在各府的孩子们都长起来了,以前四爷一家独大,现在每家都有五六个,只是孩子们就乌泱乌泱一大群。男孩和女孩也分开了,不然一个屋子里放不下。
这么一大群孩子齐刷刷给德妃跪下,喜得德妃直说:“多子多福,看到这么多孩子比吃仙丹还高兴啊。”
过完颁金节,年前又出了一件喜事。
四爷晋封雍亲王。
自从他掌镶白旗以来,封郡王的传言就不绝于耳。谁都没料到会一口气封个亲王回来。
跟他相比,三爷则是又把爵位从贝勒升回了郡王。叫四爷一衬,三爷那边是一点喜气都没有了。
因为很快就要过年,正是各府走动勤快的时候。这时候封亲王的旨意下来,其他府上都不约而同的把礼加厚了三成。然后客客气气的在帖子里贺四爷的好事,问他几时请客啊,他们一定到啊。
府里收到的帖子送到圆明园,李薇也收到了几箱子。只是她翻看了大半后,总觉得怪怪的。
……好像大家都有点不敢靠上来?
其实四爷封亲王,她知道应该高兴,应该欢乐。然后她也高兴给人看了,天天笑得脸都是酸的。这时谁会不笑吗?连园子里扫地的粗使太监都笑得跟天天捡钱一样。
可她却觉得心底扑通一声,好像有了个可怕的大洞。
天黑了,四爷还没回来。
她听到张起麟正带着人点灯上蜡,挨屋都要查看灯油,不但不能点不亮,还不能有漏油的,免得引起火灾。
九洲清晏里渐渐灯火通明。
玉瓶带着两排人进来,每人手里提一根凤头杆,下面是一盏花灯。然后挨个挂在屋里的灯架上。
因为她突发奇想用花灯代替灯烛,四爷也都由着她。在她搬来九洲清晏后,更是特地命人制了一批专门放在屋里的花灯。
屋里亮起来,玉瓶过来问她:“主子,用晚膳吧?”她看了看摆在条案上的黄铜座钟,道:“主子爷怕是不会回来用了。”
她刚要点头就听到外面他回来的声音。
四爷今天是去畅春园谢恩。一路上先是遇上三爷在旁边酸不叽叽的,后面又碰老八。这人面上恭顺,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但总得来说这都是件高兴的事。
从他出宫后第三年就天天在想,什么时候能扬眉吐气一番。
终于今年把头上的贝勒衔给摘了,换上了亲王。可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轻松愉悦。大概是他深知这一步不过是个开始。他今后的路只会比以前更难走。
倒下一个太子,一个直郡王。
他这个亲王能走到最后吗?
刚下车,守大门的管事就带着两排人给他贺喜,看他们一个个喜不自禁的样子就叫他不快。进到园子里头,苏培盛迎上来也是笑得恶心,不过这奴才会看脸色,很快把笑给收了,还悄悄传话给其他人,叫剩下的都避开。
四爷这才稍稍平了点气。
到了九洲清晏,见素素从屋里迎出来。
四爷这才带上点笑模样,想着她开开心心的过来,他拉着个脸也不像样。结果一打照面,她也是一脸的强笑。
这是怎么了?
拉着她的手进了屋,换衣服漱过口,药端上来了。喝了再漱一遍口,他才挥退别人,悄悄问她:“怎么不乐?”
说着拧了下她的脸蛋。
李薇被他看穿也不觉得奇怪,她要有一天能骗过他才出奇呢。
她说编不出来,靠着他长吁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心底像开了个大洞,深深的叫人没底。”
四爷搂住她半天没说话,心里多少复杂艰难在这一刻都像有了出口。
正感叹着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拉拉他的袖子,“爷,你不会纳新人进来吧?”
四爷怔了下,跟着就大笑起来。
外面侍候的苏培盛听到屋里笑了,抹了把汗。把人都哄走了,旁边有个小太监道:“主子爷就是高兴啊。”
个p。苏培盛心道,不知在哪里被惹火了,这是叫李主子给哄过来了。
他嘘道:“都走远点,留两个听使唤的。没事干的都回屋去,别在外头瞎逛。”把一干人等都撵走了,他还跟玉瓶两人在外头守着。
屋里,四爷笑完了想,小女人担心的大事也只有这个了,就逗她道:“那怎么能不纳呢?纳回来了你怎么办?”
本来是逗着玩的,谁料李薇今天心里一酸,眼泪就滚下来了。
唬得四爷连忙哄:“说着玩的,怎么今天就说不得了?逗你的,不纳。”
李薇钻牛角尖了,犟道:“怎么能不纳呢?过节时娘娘还说喜欢多子多福,爷现在是亲王了,以后……以后……那新人还不多得成山成海的?”
四爷笑:“成山成海?你也不怕累着你家爷了。”抽出她的手帕,给她擦泪,低声道:“以后……爷也把你放在心上。以后也不用怕。”
他在她泪湿的脸上亲了亲:“娘娘喜欢多子多福,你给爷生不就行了?”
那一会儿的劲过去,哭的人就该觉得自己刚才犯二了。
李薇这会儿就是,破泣为笑,笑完背过身:“我这是犯傻呢,爷你别管我。”
四爷见她不哭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可不是犯傻?磨人精。”
叫玉瓶送来热水洗脸,玉瓶一边侍候她重新梳妆,一边小声道:“主子,该用膳了吧?”刚才她还以为主子和主子爷在屋里好着呢,结果进来才发现主子哭了。她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急得很,怕主子们还没和好,用顿膳打个岔也好。
李薇点头:“叫他们摆吧。”
因为今天是四爷的喜日子,更是全府的喜日子。所以摆上来不是家常款,而是宴会款的膳桌,跟她上次回府看的五六十道素斋差不多,还要更多一点。
盘子摆的都很好看,远处的更是看都看不清,要侍膳太监唱名,说说这菜做的是什么。
李薇不知是哭过没劲还是晚上不想吃太多,反正不太有胃口。四爷更是只吃了一碗面就叫撤了,全部的菜都赏了下去。
她拦着不叫赏给孩子们,结果都赏给园子里的宫女和太监们了。
八爷晚上回府,八福晋特意准备了他爱吃的菜,还把儿子女儿都抱出来,叫他们逗阿玛开心。
“好了,把孩子们都抱下去吧。”八爷配合孩子们笑了笑,但还是不怎么有精神。
八福晋见他这样,也不再强要他笑出来,让人都下去后。八爷看着一桌菜都没动筷子,叹了声回屋里去了。
她赶紧跟上去,见他躺在榻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八福晋心疼的眼圈都红了,推了他一把道:“有什么不痛快的冲我撒。干嘛难为自己呢?”
八爷又叹了声,握着她的手说:“我怎么能冲你撕气?就是有点……”有点不服气。
更多的却是疲惫。
这几年他比四哥累得多,费得心劲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事事顺着皇上的心意,一个人都不敢得罪,京里有多少人都说他好呢?
可是却比不上四爷在皇上面前奉承两句,送上几篓他亲手种的菜。
“……这个亲王一封,四哥算是……”他摇摇头,抬手盖住脸。
“算是什么?我就不信他就当定太子了!”八福晋恨道,“咱们做了那么多,我就不信一点用都没有,一点好都落不着!皇上不选你,文武百官选你,他还能拧着劲不成?”
她狠狠推了把八爷:“别叫我瞧不起你,胤祀。前头太子和直郡王都倒了,一个四哥就把你吓住了?”
八爷放下手,眼睛亮晶晶的,半天才说:“……你说的对。”
八福晋恨四爷恨得咬牙切齿,冷笑:“他自己的后院都按不平,还在皇阿玛面前装什么装?”
八爷感兴趣的问:“怎么说?你又听到什么了?”
八福晋道:“他这亲王都封了几天了?怎么不见他上旨给四嫂和弘晖请封呢?”
八爷猛得坐起来了。
“你是男人想不到这个。”八爷的儿子也不是她生的,八福晋心里气苦,道:“四哥家里除了弘晖,下头可还有个弘昐呢,那可是那个李氏生的。”
八爷的脑筋转起来,八福晋道:“谁知道四哥一直不请封,是不是想换一个世子呢?”
“不,不。”八爷下榻,在屋里来回转:“没这么简单。”
“这不是一个世子位置的事。”他如醍醐灌顶般,一瞬间明白了。四爷此时不封世子,是因为他不是在为王府定世子。
“四哥,四哥……”八爷感叹再三,终于化为一声叹息。
转眼又是一年了。今年京城是个暖冬,到了新年还是不见一场雪,天空干净澄澈如琉璃。
李薇坐在永和宫不停的打哈欠,虽然她坐在下首,也拿手帕掩住嘴了,可这么一直打还是叫人看到了。
德妃在上首笑道:“看来是忙过年的事累着了。”
李薇赶紧起身请罪,德妃摆手叫人扶着她:“行了,不用这么多礼。你既然累了,就叫人领你去里头歇着吧。”
宫女领她去了一个小侧间,里面烧上了火盆。她脱去外面的吉服躺在榻上,不一会儿竟然睡熟了。
宫女回去传话,德妃也只是笑笑。
坐在一旁的元英只觉得她嘴角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在她身旁的还是那些人,七福晋、十三福晋、十四福晋。她只觉得她们都在盯着她身上的吉服看。
四爷还没有给她请封,所以她穿的仍旧是贝勒福晋的吉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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