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灿烂,透过轻薄的茜纱纱窗洒了满室,沐浴在阳光中的严助面色阴冷如冬日初雪,静坐半日方起身往椒房殿而去。
椒房殿中,严明珠早已沉沉睡去,苍白的脸上尤带泪痕,严助心中剧痛,无声朝守在床头的小皇帝打了个手势,小皇帝默了默,随着他走到殿外,“严总管,何事?”
“娘娘如何了?”
“喝了药睡了”。
小皇帝一如既往的冷漠刚硬,严助却可以清清楚楚感觉到他冰冷的脸色下压抑的滔天怒火,他在痛惜这个刚刚逝去的孩子——
严助看到这心头又是一阵抽痛,他从不后悔入宫为内侍,却到底逃脱不了人之常情,更加看重血脉亲人,那不足五个月的小皇子身上也流着他的血——
“严明珑谋害皇嗣之事,母后已命抚远将军详查,严总管不必担心”。
这是在警告他不要插手了,严助知道面前的皇帝陛下虽算不上什么杰出之才,但若是先帝留下的不是这样一个烂摊子,他应该也能稳稳当当的做个守成之主,但这远远不够,只要严家自身不出乱子,他永远翻不出严家的手心,所以他放心的将女儿嫁给他,而且这位皇帝陛下一言一行之中虽对女儿冷漠不耐,却能看出其中暗含的些微情意,虽然这情意在皇权面前算不上什么,但只要他在一日,严家在一日,他就不会,也不敢动女儿,他算到了所有,却算不到动他女儿的正是自己最为依仗的亲人……
小皇帝见他不语,想起自己无力的警告自嘲一笑,“算了,朕又能拿你如何,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小皇帝说着转身进殿,他曾偷偷在严明珠的吃食中下药,不让严氏血脉玷污皇室血统,想不到严明珠还是怀孕了,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他心喜却又厌恶,一如他对它母亲的态度,然而它来了,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毁了,想不到有人代他动手了——
少年皇帝稳健的脚步无力而沉重,脊背却依旧挺的笔直,脚步也一丝不乱,每一步都是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慌乱也不优柔,虽然只是个没有实权忍气吞声求存的傀儡,满身的气度却处处彰显着龙子凤孙的矜贵优雅,严助突然就想,如果他不是皇帝,明珠也不是自己这个权宦的女儿,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女婿……
傍晚天空的云彩绮丽多姿,有的如春花怒放;有的似猛兽奔扑;有的更若彩禽飞腾,倒映在殿前一弯月池般的湖水中,上面三三两两飘浮着羽毛美丽的鸳鸯,追逐着嬉戏着,将水波衬成了缤纷的彩色,着浅绿宫女服色的娇美宫婢时时往来,却屏声静气,连迈动的脚步都感觉不到半丝活气,华美占地极广的椒房殿中活物竟似只剩下那一池鸳鸯和满天云彩,严助无声吐出一口浊气,“来人,请抚远将军”。
大半个时辰后,未朝华姗姗来迟,揖手一礼,“见过严总管”。
“抚远将军不必客气,案子查的如何了?”
未朝华狭眸微眯,“一老道冒称天算子邓世艾谎称丞相府有皇后气,唆使严大夫人助贤妃行巫蛊诅咒皇后娘娘,因皇后娘娘命令严府之人不得入宫,朱凤殿宫人不得出宫,所以传递消息秽物之事由凤翎军统领严明怀牵线搭桥,不过严统领本人却是不知情的,只当母亲是要送些珠宝首饰给妹妹”。
严助沉默,未朝华想了想,开口,“严统领并不知情,严大夫人身处闺阁之中,做事虽有遮掩,但总会留下痕迹,严总管若是不放心,可派人再行查探”。
“不用了,”因为长久不说话,严助的声音还有些暗哑,“还麻烦抚远将军将那老道送入慎刑司,本座要亲自审问”。
“是——”未朝华一抱拳,“不知,总管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严助抬眼看向面前长身玉立的少年将军,大凤江山早在先皇接手时已是内忧外患,先皇喜美人喜美景喜美词喜美画喜美乐,就是不喜欢这壮丽河山,自然是每况愈下,天下人都说他严氏祸国,却忘了这国,早已千疮百孔,这些年不是这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名将,这大凤江山怕是早已四分五裂,他严氏也没有祸国殃民的机会。
在未朝华刚进京,他得知他杀了自己的义子时,他是恼怒的,更多的却是防范,一个敢杀他严助义子的抚远将军,他并不需要,然而在看到那雪狼未离时,他却瞬间明白了未朝华敢动手、会动手的原因,也打消了对他动手的想法,任由一个阉人觊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的抚远将军比敢动手杀他义子的抚远将军更加可怕。
数月时间滑过,这位抚远将军清心寡欲处事圆滑,从不随意插手朝政,轮到自己时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漂亮的完成任务,这样的人才若能被他所用,自然是最好,只想不到大哥养的女儿一个不如一个,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竟敢看不上这样的人,自食恶果就算了,却让自己丢了拉拢未朝华的最好机会——
“听说明琉出事后,抚远将军还曾去严府探望过明琉?”
未朝华微愣,“是,寿宴上的事着实诡异,未某不放心,遂去探问”。
“明琉和你说了什么?”
“说是有人陷害,”未朝华微微一笑,狭长媚惑的双眸流光溢彩,“说起来就算严二姑娘与武公子私通,武公子借住丞相府,大可不必在丞相寿宴上惹出事来,更不用说特意遣了贴身丫鬟请来众位夫人小姐见证”。
严助拍案而起,“真的有人陷害?”
未朝华暗嗤,这位严大总管定然早就查清了实情,现在却拿话来试探他,严明琉看不上他,碍于太后娘娘懿旨,便寻思着陷害一个名门闺秀与自己发生私情,代她嫁进抚远将军府,但因着太后娘娘懿旨,这个名门闺秀身份必然不能太低,否则即便与他有了私情,太后也只会赐给他做妾,不会收回懿旨,严明琉就盯上了苏云湘,严明琉算盘打的精,却不知道就算她能翻了天去,苏荇也绝不会让她算计了苏云湘——
“详细的,严二姑娘却不肯说,只未某估量着当时众人都说镜香阁里是苏大姑娘,苏大姑娘却是被苏少傅带走了——”
严助紧紧盯着他,少年将军面上眼中一派光风霁月的光明磊落,既不因背后道苏荇是非而羞愧,也不因未婚妻偷人而耻辱,更不因他出言试探而惶恐,这样的人——
严助不动声色收回打量的目光,“此事太后娘娘既交予抚远将军,自然由抚远将军全权负责,本座却是不好插手的”。
不好插手,您拉那老道进慎刑司亲自审问?未朝华默默腹诽,行礼退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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