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果然如传闻中景色绝佳,一草一木沉淀的都是百年世家的底蕴,未朝华想想自己金碧辉煌的抚远将军府,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不折不扣的暴发户,意识到这一点的未朝华同学再度默默内伤,果然今天他就是来找打击的啊找打击!
“苏家祖籍江都,这片梅林是苏家先祖最先落户长安时栽下的从江都祖屋移植来的两株绿萼梅,数百年来繁盛不息,竟渐渐成了一片小林子,又因绿萼梅在长安难以存活,倒是渐渐成了苏家一景,待今年雪至,苏某当请凤阳来府一聚,踏雪寻梅,当更有意趣”。
呃,他只会踏血寻尸的说,让他踏雪寻梅难度实在大了点啊!
两人一路慢行,苏荇眼尖,竟在枝条交杂的梅林中发现了一枝早开的寒梅,未朝华看着某人双眼发光脸蛋发亮的状态,只好发挥自己莽夫的特长,足下轻点折下那支梅花递给苏荇,苏荇兴致陡然上涨无数倍,连步子也轻快不少,未朝华毫不怀疑他是要找第二、第三、第N支早梅,然后再拿个价值千金的瓶子放着,再写一两句哄小女孩儿高兴的酸诗并着瓶子梅花一块送给他那个宝贝外甥女儿……
在未朝华默默腹诽时,女子的争执声、喝骂声远远传来,苏荇脚步一顿,若无其事的换了个方向,未朝华很是体贴的当做没发现,内心却一阵熨帖,叫你踏雪寻梅,叫你附庸风雅,报应到了吧吧吧?
当然让抚远将军更熨帖的是苏荇想避开麻烦,麻烦却不大想避开苏荇,不一会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便如一阵风般吹向了苏荇同学,眼看那少女便要扑苏荇一个满怀,君子如玉的苏少傅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跨了两步,那少女却是个有急智的,眼看自己要摔个狗啃泥立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扑向苏荇身边的未朝华,未朝华有样学样,身形微动间又跟苏荇肩并着肩站好了。
遇到此二不懂怜香惜玉的货,该少女自然是摔了个结实,半天都爬不起来,原本楚楚可怜的梨花带雨也变成了狼狈不堪的鼻涕眼泪一把抓。
未朝华觑了苏荇一眼,发现对自家外甥女呵护备至温柔体贴的苏少傅依旧是那副温柔浅笑的模样,无悲无喜看着地上的少女,而苏荇带着的那个小厮更是木头般光顾着看自己的鞋尖,这二位都没动静,未朝华更不可能会管闲事,抬头做欣赏蓝天白云状。
未朝华还没看清楚天空那朵最大的白云是什么形状,便有几个丫鬟仆妇追了上来,见了二人忙跪了下去,“奴婢们不知道三爷在这儿,三爷恕罪!”
“还不扶二姑娘起来?”
一个丫鬟跪行到少女身边,伸手欲扶,却被少女使劲拍开,“别碰我,三叔——”
苏荇打断她,“既然不愿起来,就在这坐着”。
“三叔——”少女小声哽咽起来,“三叔救我,大姐说要打死云滟,三叔救救云滟!”
一个丫鬟忍不住道,“是二姑娘口出恶言——”
“闭嘴——”苏云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凶狠,忙咬住舌头,小声哽咽起来,“三叔,云滟一直敬慕大姐,又怎会口出恶言,三叔要替云滟做主啊!”
苏荇还未开口,一群女子簇拥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到了,正是苏荇嫡亲的大哥苏荃。
“还不快扶姑娘起来!”
宋姨娘忙上前扶起苏云滟,又掏出帕子去擦她脸上的泪痕,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我苦命的二姑娘,快别哭了,有什么委屈大爷一定会给姑娘做主的”。
苏荃扭头看了看,“不是说抚远将军来了?”
“闹这么一出,抚远将军还不走,留下来看戏?”
藏身花枝中的苏荇朝他身边的凤九挑挑眉,凤九立即抬头望天,好吧,他家主子一回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苏荃被自家三弟噎的半死,又不好朝他发火,看向苏云滟的目光就带了恼怒,“你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爹,云滟绣花绣的累了,就到林子来走走,遇到了大姐姐,问了一句母亲身子怎样了,大姐突然就翻脸说云滟居心险恶,爹,云滟冤枉啊!”
苏云滟说着小声抽泣起来,苏荃心一软,“好了,别哭了,你大姐性子要强,你做妹妹的多让让”。
苏云湘刚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秀美的脸上染上轻绯色,“父亲在大理寺供职,竟是一句话就定了云湘的罪么?这般草率,在家里不过是姐妹口角,在朝堂上可就是错冤人命了!”
苏荃先是一句话被弟弟噎的半死,现在又被自家女儿明朝暗讽一通抢白,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你还有理了,你身为长姐不思爱护弟妹,整天逞强好胜,我苏家几百年也没出过你这样的女儿!”
苏云湘脸上一片冰冷,“养不教父之过,云湘年轻识短,父亲不思好生教导,竟是一见面就劈头痛骂么?”
“你——”苏荃气的满面通红,“来人,给我打!”
仆妇们面面相觑,宋姨娘气势汹汹上前扬起手就往苏云湘脸上招呼,苏荇哼了一声,那木头般的小厮鬼魅般欺近抓住宋姨娘的手腕,宋姨娘痛呼失声,那小厮又鬼魅般回了苏荇身后,照旧专注盯着自己的鞋尖。
宋姨娘呆了呆,刚干的泪珠又往外冒,苏荇冷声开口,“我苏家的女儿几百年来都是娇养,还从来没哪个奴才敢将手伸到姑娘身上,宋姨娘,你单管再伸手,哪只手碰到云湘,本侯就断了哪只!”
“藻青,那是你——”苏荃的声音硬生生转了个弯,“缕儿怎么说也是云滟和云澈的生母”。
“大哥身为苏府嫡长子,大庭广众之下竟直呼妾侍闺名,苏家几百年有没有出云湘那样的女儿藻青不知道,大哥这样的嫡长子倒确乎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苏荃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藻青,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再得太后娘娘的宠,再位高权重也得叫我一声大哥,如今你不但插手我内院之事,还忤逆长兄了?”
“大哥这是也要派奴才掌掴藻青了?”
“都少说两句!”
老太君驾到,兄弟俩都努力柔和了脸色,躬身行礼,“母亲”。
苏云滟扑过去抓住老太太的手,“祖母,您可要为云滟做主!”
老太**慰的拍拍她的手,“云湘,云滟小,你作为长姐就不能让让她?”
“祖母恕罪,云湘见识短,竟是从未听说过要嫡姐让着庶妹的道理”。
老太君也气着了,一连声的叫着不孝女,苏荇皱眉,“云湘,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过刚易折?”
苏云湘眸中水光一闪而过,缓缓跪了下去,“祖母恕罪,是云湘一时气急口不择言”。
苏老封君冷哼,“宋姨娘是我老太婆的侄女,你们又是砍胳膊又是砍腿的,什么时候把我老太婆放在眼里过?”
“无规矩不成方圆,她一个姨娘伸手就要打云湘,那是母亲嫡亲的孙女,母亲就不心疼?”
老封君脸上厌恶毫不遮掩,“枉你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连个孝道都不懂?”
苏云湘抬头看向苏荇,酷似苏凰歌的双眸蒙上一层水雾,苏荇下意识踏前了半步,又顿住,生生压住想拭去那双明眸中所有悲伤的冲动,“回去吧,让大嫂放宽心思,过几日我去瞧她”。
老封君怒,“我倒要看看谁敢回去!”
苏荇俯身扶起苏云湘,“方宣,送大姑娘回去”。
苏云湘起身行礼,又恍然想起将藏在袖中的梅枝塞进苏荇手中,“三叔,云湘寻了半日才寻了一枝,今日晚了,云湘就不去打扰三叔了”。
苏荇点头,目送着木头般的小厮方宣护送苏云湘远去,低头看了看手中第二枝绿梅,转身就走,老封君抡起拐杖就往苏荇背上挥去,凤九鬼魅般落下抓住,“还请老封君三思后行”。
苏荃安抚拉住自家娘亲,苏云滟喊了一声,“三叔,云滟也是来为三叔折梅花的,不想——”
苏荇半点反应也无,苏云滟委委屈屈看向苏荃,苏荃哼了一声,苏云滟更加委屈,“爹,三叔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云滟,光喜欢大姐姐?”
苏荃说了句什么,苏荇没有心思去听,眼前不断晃动的是苏云湘蒙上水雾的明眸,晃的苏荇心头苦涩一片……
“公子!”
“藻青!”
凤九和未朝华一左一右扶住踉跄欲倒的苏荇,苏荇定定看着染上点点猩红的绿梅,惨然一笑,“我没事”。
“来人,传大夫!”凤九喊了一声,脚不沾地的去了,未朝华递了个帕子过去,苏荇接过擦了擦嘴边的血,微微勾起嘴角,依旧是平日那个君子如玉的玉醴公子,仿佛刚刚的惨淡笑容不过是幻觉一场,“我没事”。
未朝华突然就暴躁了,兵痞的本性露了出来,张口就骂,“你他娘的能不能有点出息,一个奴才一个庶女就能逼得你吐血?”
因为抚远将军的一句话,苏荃当天晚上就将宋姨娘送去念经诵佛,禁了苏云滟的足,老封君气的破口大骂也没能改变他的心意。
等苏凰歌得到消息又踏进苏荇在苏府的闺房时已是月上枝头,苏荇喝了药沉沉睡着,苏凰歌摸索着感受了苏荇额头的温度,又恋恋摸了摸苏荇的眉角方转头看向屋中的另一人,“抚远将军怎的还在?”
未朝华其实对自己还留在这个房间也很莫名其妙,当然我们的抚远将军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没事犯抽的,很欠揍的问道,“太后娘娘需不需要臣也离苏少傅远一些?”
苏凰歌本就不大的脸被眉眼处手掌宽的白绫挡的几乎没了,当然未朝华也不敢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眼角余光只能看到苏凰歌尖尖的下巴,无从判断她的面部表情,只听得她的声音并无多大起伏,“抚远将军似乎对哀家颇有怨言?”
“臣不敢”。
“不敢?”苏凰歌轻嗤一声,转移话题,“灰鹫来看过了?”
“是,未合说苏少傅是郁结五内,今日又哀怒攻心,这口血吐了反而好,太后娘娘不必担忧”。
“郁结五内——”苏凰歌纤细的手指在苏荇眉眼处流连,“小舅舅还在生我的气么?”
未朝华认为自己并没有资格,更没有立场回答这个问题,遂保持沉默。
苏凰歌显然也不需要他回答,叹息般道,“小舅舅,那几个人惹你生气,我应该下令杖毙的,可你看我什么也没做,你怎么能嫌我心狠手辣呢?你要护着大表姐,我帮你就是,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苏荇清浅的呼吸声,苏凰歌轻轻一叹,“十二,我们走吧”。
十二上前半跪下去抱孩子般将苏凰歌抱在怀中,用披风紧紧裹住,足下一踮穿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