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旧的河床里穿行了半个多小时,周围的冰已经完全被我们抛在了身后,空气仍然湿润,但是周遭的温度已经慢慢的升了上来,冰层消融之处也仅仅汇聚了一片桃心状的小洼地。
里面水深不过膝,冰寒入骨,水面非常清澈,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下的石头,里面没有鱼类生存,偶尔见到一条像是水蛇一样的生物,快速闪过,眨眼间消失在石缝里。我见水里有活物,就用手指沾了点水湿了湿嘴唇,发现水里有股怪味,倒也没敢喝,孙柏万见我表情怪异,顿时联想到了冻在冰里的死人,猜测这水可能是尸化水,其他几个人听他这么一分析,再加上着水确实透着古怪,也就打消了蹲过来补上几口的念头。
这条古河床的年代似乎非常悠久,一路见到的岩石上,满是被水流冲刷而成的痕迹,偶尔还能见到几个梭形的石门,两三人合抱的石柱上布满了一层一层的叠纹,大大小小的空洞深陷其间,有几个空洞已经被水流蚀穿了,远远看去倒是别具一番景致,随着我们前行的脚步,缥缈的气息流过那些空洞发出一阵阵微微的呜咽,倒是平添了几分神秘。
自从穿过冰洞之后,张瞎子就再也没有摘下眼镜,似乎他已经知道了逃生的路线该怎么走,一路上也并没有停留,就像是一个导游一样带着我们从一个景点匆匆赶往另一个景点。
在经过一道 “乙”字弯的时候,我们又发现了一艘搁浅的木船,这艘船保存的算是完好,除了船头略有破损之外,其他的地方几乎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只不过上面爬满了紫红色的霉菌,看上去就像是一件巨大化的毛绒玩具一样。
看到这些霉菌,我立马想起无端丧命的秦雪,心里既紧张又愤怒,恨不得一把火把这艘船给烧了,这些紫红色的霉菌似乎是感受到了人的气息,微微颤抖着拔出丝来,几个呼吸之间生生在我们几个人的注视下长长了两三公分。
我们心里虽恨,但这时候谁也不敢靠近,只得低声骂了几句,紧贴着旁边的石壁匆匆绕了过去。结果绕过去没多远,就看到了一大片散落的骨架,有人的,有马的,还有一些看上去像是虎豹或是熊一类的动物骨架,无一例外,这些骨架上面全都爬满了紫红色的霉菌,有些仍然保持着站立姿势,有些已经在微生物的蚕食下化作尘泥。
我们没有办法近距离去查看这些骨架,也就无从知道这些人以及动物死亡的缘由,只能从倒地的状态以及骨头腐朽的程度上,粗略推测这些尸骨的主人临死前的反应和死亡的先后顺序。
豹子遥遥看了一下,唏嘘的说道:“这些会不会就是被献祭的人和动物,也不对啊,当年这里可是地下河啊,但这些人不像是后来移动过来的。”
“会不会是后来哪个时期的祭祀品。”孙柏万吸了吸鼻子,四下照着:“之前老叶提过关于这里的传说,据说是天神惩罚,一夜之间绿洲变荒漠,所以会不会是下面的阁楼建成的时候,这条河就干了,啧啧,可这样一来,那艘船就不可能冻在那了,想不通,想不通。”
“也可能是被水流带到这里的。”我回头看了看黑暗中大船的轮廓,说道:“这些骸骨全都在大船这一边,越靠近船的地方骨头越不完整,又密集,会不会当年有水的时候被水流冲刷到了这里,然后遇到了搁浅的大船,骸骨相互碰撞之下,大多产生了碎裂。”
豹子摇着头,远远的看着那些被紫红色霉菌覆盖的骨头,沉声说道:“你说的虽然有一定的可能,但是从这些骨头摆放的角度也好,还在倒下的姿势也好,我都觉得这里确实就是第一现场,你看那里。”他指着不远处倚靠着一块方形岩石做休息状的人骨说道:“这些人或者动物都是临死前到了这里,然后找了个属于自己的姿势停在这里,等待死亡的来临,我甚至,甚至有点儿怀疑,这些人或者动物是在某种力量的操控下走到这儿的。”
豹子正说着,一阵“哧哧”的偷笑声突然在幽暗的古旧河床深处躁动起来,声音低沉且幽静,忽远忽近,似乎就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千里,这瘆人的偷笑声里面隐约还带着一丝说不清埋怨,听的人心里直发慌。
一瞬间我们全都钉在了原地,谁也不敢再发出丝毫声响,全身紧绷着朝四周望去,黑暗里幽静异常,仿佛刚才那一阵偷笑声只是我们紧张过度产生的幻听。
“摄魂虫?”孙柏万紧靠着背后的墙低声问了
一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闪电般弹了起来,两只手不断在后背上拍打着,匆匆问道:“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刚才我走在最后,如果那些虫子孵化了,我应该第一时间感受到才对,豹子和徐海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似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变故。
张瞎子凝神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似乎并不在我们附近,难道真的是外面那一批摄魂虫跟着我们重返旧地了?”
孙柏万一脸煞白的往身后看着,嘴里急促的说道:“走走,还是赶快走吧,万一它们沿着咱们出来的冰洞追过来,咱们能不能跑过它们还不知道呢?”
我往身后照了一下,黑暗中那艘腐朽的大船在紫红色霉菌的衬托下就像是燃起了一团朦胧的火焰,而那一阵哧哧的偷笑声也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再也没有一点儿动静。
当下我们也不敢再耽搁,快马加鞭的往前赶,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什么异乎寻常的东西,也没听到那种贴着耳朵的偷笑声,不过每个人的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就像是头顶悬着一块巨石,而捆绑巨石的仅仅只是一根腐朽的草绳,草绳上面还爬满了不断在啃噬的白蚁,什么时候绳断石落,无人可知,但偏偏这巨石又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无法摆脱。
我快步的往前跑着,匆匆检查了一下背包,见里面的东西仍然无碍,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
我们跟着张瞎子穿过了两个岔路口,眼前的道路骤然紧缩,就像是四面的岩石忽然向内用力的挤压了一下,地上到处都是碎石头,就连两侧的岩壁也充满了支离破碎的裂痕,似乎随时都可能再度崩塌下来。
越往前跑我越觉得有些不对,正准备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远远就看到张瞎子已经停了下来,在他身前两三米的地方横着一个不大的洞口,外面灰蒙蒙的一片,看上去神秘莫测。
“这是要出去了吗?”孙柏万压着嗓子喊了一声,绕过脚边的凹陷跑了过去,脸上的表情却微微一变:“不对吧,这好像,怎么感觉又回来了?”
洞口外面一片昏暗,大量灰色的雾气如同幽灵一样聚而不散,神火的光柱堪堪照亮身旁五六米的距离,再远处就已经是朦胧一片了。
四五条薄雾像是触手一样从各个地方卷曲着伸入洞内,又像是蛊惑人心的妖精一般招着手勾引我们跨出石洞走进雾中。
虽然能见度非常低,但是眼前的空间给人的感觉却又是一片空旷,仿佛无边无际一样。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我有些不安的看了看身旁的几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惨灰的雾气,乍一看就像是塑料制品一样,特别虚假,尤其是一直沉默的张瞎子,这会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呆滞、麻木、甚至有些惊悚。
看着洞口外面飘忽不定的雾气,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四爷爷的日记,心里不由的忐忑起来,微微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洞口边缘伸手在雾里面抓了一把,感觉既不潮湿也不绵密,仿佛凝聚在眼前的迷雾仅仅只是魅惑人心的烟气。
我探着身子向外看了看,发现距离洞口附近遍布着一些像是湿疹颗粒一样的灰白色苔藓。
再远处,整个大地一片皲裂,蛛网一般的裂痕向着黑暗中远远蔓延出去,一丛丛白色的苔藓沿着纵横交错的石缝挤了出来,生长成了一张望不到头的灰白色巨网。
我回身看了看他们几个人,犹豫着从洞口走了出来,脚尖刚一踩上那些白色的苔藓,就感觉脚底微微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踩破了一样。
俯身一看,那些苔藓长得非常像刚发出来的豆芽,顶端对生着两个半月形的白色果实,我用猎刀戳了一下,附近的白色果实接连崩开,溅出一大片粉尘,随后那些苔藓便迅速变黑枯萎下去,不等我把猎刀收起来,就在那些枯萎的苔藓丛中,又有一小片白色苔藓快速的钻了出来。
我心里一惊,急忙向后退去,刚一抬脚,在白色苔藓上残留的黑色脚印又很快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前面不对,咱们不能过去。”一时间我脑子里乱极了,四爷爷日记里面记载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诡异的石头房子,匪夷所思的苔藓地衣,还有那些被困在房子里面的摄魂虫,我有些慌乱的靠着背后的岩石,喘了几口气,急促的说道“当年玄云道人带着徒弟来过这里,我在四爷爷的日记上看他
写过这些,前面有一幢石头房子,里面全都是摄魂虫,是活着的摄魂虫,当初玄云道人的徒弟观月就死在了前面的,只剩一张人皮。”
“老陈,你没开玩笑?”孙柏万听我说的有些瘆人,哆嗦着问了一句:“这里,这里不是暗河的出口吗,怎么会通到这个鬼地方?”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我扭头看了他一下,把身后的背包裹了裹,贴着身旁的岩石稍稍往前挪了两步,探身往外看了看:“咱们最好从边上绕过去,附近有一条山缝可以出去,咱们可以……卧槽……”
我正说着,猛地被人在身后用力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踉跄就朝前扑了过去,我向前直冲了几十步这才把身子稳了下来,想要扭头去看看到底是谁推得我,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的洞里已经没人了。
我心里暗道一声坏了,他们肯定是在推我的瞬间全都撤了回去,妈了个八字的,这些人什么时候串通了,我努力的回想着刚才几个人的站位,推测着最有可能推我的人。
要么是徐海,要么是张瞎子,但徐海自己都只剩下半条命了,哪里还有气力去推我,张瞎子倒有可能,可按照他的性格,要动手肯定正面硬刚,根本也不屑于背后偷袭。即便他真的从后面偷袭了我,豹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还跟着他们一起躲了起来,难道豹子也背叛了,他可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啊?
想到这里,我恨得嘴角都开始哆嗦起来,看着黑幽幽的洞口,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冲进去找他们,如果他们真要害我,这会儿肯定埋伏在黑暗里,我进去了恐怕下场好不到哪儿去。
难道说张瞎子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我带到这里,可是把我推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是献祭?唯有这样,他才有理由趁我不备把我推下来,唯有这样,豹子才有可能为了他们的目的背叛我。
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只剩下一张人皮的观月道童,难道张瞎子的目的,真的是献祭,毕竟这个队伍中,我在名义上是青金观的人,而且是唯一的一个人。
不安的念头顿时涌了上来,四周的雾气骤然又浓了很多,隐约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遥遥的从黑暗深处传了过来。
我赶忙回身,顺着那股声音搜了过去,茫茫雾气中隐约见到一个建筑物的轮廓,我心里苦笑了一下,恐怕这个浓雾中的巨大轮廓就是那幢古怪又恐怖的石头房子了,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我抓着神火四下照了照,周遭一片寂静,远处的洞口在雾气后面若隐若现,洞内黑沉沉的,仍旧是人影全无,仿佛只有潜藏在雾气中的巨大轮廓静静的等着我去探寻。
我心里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了。
摸索着往前走了四五十米,果然见到一幢石头砌成的房子孤零零的矗立在大雾中,当初看日记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亲眼见到这幢房子,才明白四爷爷当年的心理素质有多强了,别说当年他还是个孩子,就算是成年人,说不好也得瘫在这儿。
眼前的房子应该也是采集这座山上的岩石搭建,每块砖石几乎都有一胳膊长,砖面粗糙,表层遍布红色杂纹,砖缝之间淤积着大片红斑,远远看去就像是被撕裂的血肉,而那些红色的杂纹就像是不断向外渗出的血液。
我绕着石头房子远远的转了一圈,所有的砖石全都黯淡无光,整座房子方方正正,紧挨着房顶的四面墙上各开了一道上下十公分左右的小窗,其中一面墙正中间是一道一人多高的石门,门上布满了坑洼,远看就像是无数的麻点儿。
我抬头向上看了看,窗口黑幽幽的,泛着一丝阴冷,再往上又是一片虚无,仿佛这石头房子的房顶也是平的。
我总觉得这石头房子有些怪异,想了半天,才发现,眼前这桩诡异的房子竟然和我们在千棺殿那些石棺里见到的金属盒子十分类似。
我正想着,斜上方的小窗突然一明,一点微弱亮光顺着幽幽的窗口摇晃着飘了出来,就像是有人在里面点燃了一盏油灯一样。我吓得心脏骤然一缩,一股冷汗顺着后背就淌了出来,翻手就把猎刀掏了出来。
眼前的石门“呼啦啦”的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从里面拉开了一半,黑暗中一只干枯的手缓缓搭上门边,随后一个消瘦的人影从门后挪了出来,那人微微仰起头,露出了半张清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