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院子外面正跟小花笑成一片的阿暖,我有些迟疑的问道:“童老先生,您真的就没一点儿印象了?您的日记上就没有写你们当初是怎么进的琵琶寨?这琵琶寨现如今也在试探性的开放旅游了,那镜湖会不会也危险了?”
童老爷子摇了摇头:“不会,否则水泥路就不会无法修进寨子了,镜湖应该依然安好。
关于那坡,我只大概记得到这里的路,还有阿彩。
当年的我似乎刻意疏漏了怎么进入琵琶寨的路线,而且就连在镜湖的遭遇也记录的不甚完整,为今之计,只能跟着外面的小姑娘闯一闯了。”
孙柏万撇了撇嘴说道:“不然,咱们干脆就沿着盘山公路继续走,不是有新修的路吗,进不去就进不去,停在寨子附近不就可以了,总比翻山越岭好啊,咱们东西也不少。”
“我们车太显眼了。”麻雷子咳嗽了一声,抱着胸淡淡说道:“我车上拉了一些东西,咱们不能明着拿出来,倒是可以趁夜里进去。”
“不妥。”童老爷子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就这样吧,小马和阿成你们去把物资分配一下,咱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小马说的对,咱们的车太显眼,镜湖的情况现在也未可知,现在信息太发达,万一在下面耽误了时日,后果难料,瞎子你说呢?。”
我看了看正趴在门上研究年画的张瞎子,他扭头看了看我们,低声说道:“既然你对曾经的路已经没有太多印象,那么我们大可重走一遍,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还有,前往镜湖,可能需要更多的缆绳。”
听完张瞎子的话,童老爷子的心算是彻底定了下来,告诉了阿暖我们最终的决定,又询问了一些大体的路线,当晚我们骑车摩托车到了覃雄老表的果园把车上的物资扛了回来,第二天公鸡刚刚打鸣,阿暖就带着我们沿着寨子一侧铺满碎石子的一条小路进入了山林当中。
林间的荒草特别茂盛,到处都是手指粗细的小树苗,阿暖见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东西都不少,每到一个略微宽松的地方都会让我们停下来稍作休息,眼前的树林人迹罕至,也没有明显的标识,如果没有阿暖带路,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 我们就会迷失在这片山林中。
由于我们是在半山腰上穿行,时刻要平衡身体和陡坡之间的角度,再加上身上的物资较重,所以行走起来极为不便。山林中还有一些像是火山石一样充满孔洞的大石块,远远看过去特别稳固,然而踩上去的时候,稍不留神就会把整块大石头踩翻,连人带石头滚落下去。好在阿暖在一旁时常提醒我们,哪里可以踩,哪里不能踩,一路走下来,虽然惊险,但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半路上,阿暖告诉我,她现在已经在县里找了一份实习的工作,以后应该也不怎么会回屯寨了,好在她现在还没有婚嫁,否则等她结了婚,能不能带着我们过来都很难说了。
提到外面的世界,阿暖的眼睛明显的亮了许多,她说这里虽然是她的家乡,但是却太封闭,太落后了。
这里就好像是一口井,眼睛看出去,永远都是那么小一片天空,能听到外面的雨落蝉鸣,却看不到雨水砸在花瓣上的回响,看不到阳光在蝉翼上涂抹的金黄,她想要去更远的地方见识这个世界的美好和灿烂,走更多的路,见更多的人。
看着阿暖细细的眉尖和已经渐渐与家乡剥离的脸庞,我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活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这样呢。
我们每个人都是生活在一口一口的井里面,仰望天空,太阳永远都在一个地方,云朵总是稍纵即逝,偶尔有一片被风扫下的落叶,也会在不久之后变成井底淤泥,最终化作尘埃。
每个人都想到别人的井里面看一看,甚至到井外的世界看一看,可是真正去了也才会明白,一心一意追求的生活,不过是从一口井跳进了另一口井而已,唯一不同的是
,有些井下清泉汩汩,有些井下腐朽不堪。
对于阿暖的想法,我没有阻拦,也没有鼓动,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们并不能替别人奋斗,也无法替他人生活,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心怀祝福、默默旁观,除此之外,在有能力的时候,悄悄帮一把。
“太公公,我把你们送到琵琶寨,见了亚米阿婆之后,我就要回去了。”阿暖小心的攀上一块巨石,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默默说道:“我还要赶回去,不然就要被扣钱了。”
“好好,阿暖姑娘,辛苦你了。”童老爷子喘着气,朝着阿暖挥了挥手:“如果你想要去大城市发展,不妨告诉我,趁着年轻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准备靠自己的努力去尝试一下。”阿暖甜甜的笑了一下,仰头看了看斑驳的阳光:“大家休息一下吧,恢复恢复体力,再有三四个小时应该就差不多了。”
“阿暖,琵琶寨前面的天坑有多深你知道吗?”孙柏万整个人倚在一块大石头上,灌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们前几天去了凤尾附近那个天坑,已经初步开发了,不过下面没什么东西,拍照倒是不错。”
“不晓得,其实我也很少去琵琶寨,听他们说亚米阿婆不让随便靠近天坑玩耍。”阿暖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很早的时候,狗六跌下去过,摔成了傻子,后来寨子里通了路之后,年轻人好多都出去了,留在寨子里的大多都是年龄比较大的人,也没有人愿意去。”
“亚米阿婆是琵琶寨的族长吧?下一任的族长是谁公布了吗?”张瞎子看了看阿暖,抓着一根粗壮的竹子坐了下来,我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一点儿疲惫的神情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自从张瞎子找我说不小心提取了部分红色钥匙中的记忆片段之后,他比之前显得更加沉默了。
阿暖点了点头:“嗯,是的,从我出生以来,亚米阿婆就是族长,下一任是谁我不知道,这是琵琶寨自己的事情, 我们外人没好去问的,只有他们公布了,我们才可以知道。”
阿暖说着,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的朝远处看了看,小声说道:“我听月亮说过,原本是有人选的,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没有公布,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亚米阿婆究竟选了谁来当下一任的族长。”
阿暖口中的月亮,就是小花曾经跟我们提起过的阿暖的同学,只不过月亮并没有像阿暖一样出来看世界,而是选择了回到琵琶寨。
阿暖每次提到月亮的时候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惋惜,她说月亮之所以选择回到寨子里,就是因为要照顾她那个跌下天坑变成傻子的阿哥狗六。
阿暖断断续续的给我们讲了一些月亮以及她的阿哥狗六的事情,说到最后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太多,就草草收了话头,匆匆站起身来,带着我们继续向前赶路。
张瞎子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后面,轻轻碰了我一下,悄声说道:“她说的狗六,我似乎有些印象,应该是守村人。”
“守村人?”我扭头看了看他,他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没错,守村人,有的地方叫地仙,有的地方叫神虫,还有一些地方叫镇灵人。”
张瞎子顿了一下,指着自己的眉尖说道:“据说守村人是由城隍爷选出来的,镇一方八魅,三煞五疾,有天生痴傻的,也有后天形成的。
不过我想说的是,这个叫狗六的人,或许跟你我有关。准确来说,是跟你,还有我脑子里的记忆有关。”
“你开什么玩笑?”我紧紧盯着张瞎子,隐隐看到墨镜后面两点精光,我心里突然有些害怕,仿佛再往前一步就会踏入一个神秘莫测的迷局当中。
我悄悄的握紧了猎刀,盯着张瞎子小声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狗六是谁我都不知道,再说了这地方我可是第一次来,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你别紧张,或许我记错了。”张瞎子微微笑了一下,伸手在我肩头拍了一巴掌,转了转手指头:“张忘神的记忆和我的记忆就像是拧麻花一样绕在一起,时常会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跳出来,嗯,或许我们见到了这个人,就知道了。”
我砸了咂嘴,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孙柏万见我跟张瞎子在后面嘀嘀咕咕的,一脸狐疑的朝我们看了看,我微微眯起了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嘴角一歪,轻笑一声,转过头去。
童老爷子到底是年纪大了,整个人喘得跟喉咙里塞了一只哨子一样,小白满脸担忧的让我们停了好几次,后来见他实在扛不住,干脆让阿成把他背起来,阿成倒也不含糊,把一身的装备横到胸前背起童老爷子就往前走。
又往前走了将近两个小时,阿暖抓着一棵松柏停了下来,指着前面轻轻喘着气说道:“那里有些难走,过了那里基本上就要到了。”
我顺着阿暖的手指看了过去,从我们的位置向前直线距离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是一道灰白色的山崖,山崖上自上而下有几条密集的灰白色印子,似乎是水流腐蚀出来的印记,崖壁微微向内凹陷,几团茅草混着苔藓长在崖壁上的石洞里,山崖上下七八米空空如也,没有栈道,也没有可供固定的铆钉。
“我们要从那道山崖徒手走过去吗?”祝茜看了看阿暖,抓着一根竹子四下看了看,咂了咂嘴说道:“崖壁向内凹陷的角度太小,如果脚下没有支撑的岩石,背着东西,可能有难度。”
麻雷子揉了一下鼻子,对着阿成说的:“成哥,待会你驮着老爷子过去,身上的东西我帮你拎过去。”
阿成转身看了看麻雷子,微微一点头,伸手把背包递了过去,跟在小白身后小心的扶着童老爷子往山崖方向走去,虽说直线距离并不是特别远,但是我们却足足绕了十几分钟才站在了山崖前面。
刚才从正面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真正站到山崖边上,才发现眼前的道路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危险的多,眼前的山崖像是被大自然用勺子轻轻刮了一下的雪糕,我站在崖壁的凹陷处试了试,也就是一个应酬场合的鞠躬角度,充其量不过二十度。
落脚处的岩石像是一片平缓的波浪,有些地方凸出来好几层,有些地方却被水流的印记腐蚀殆尽,山崖下面就是成片的山林,高低起伏的碎石,以及一些被落石砸断的松柏残躯。
阿暖站在山崖旁看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小心的踏上一块岩石,手掌紧贴着崖壁向前走去。我认真的看着她的落脚点,她走的非常缓慢,到了崖壁一多半的时候,慢慢变换了一下姿势,后背转向外侧,整个人就像是壁虎一样贴在崖壁上,只有脚尖还踩在凸出的岩石上,手指紧紧的扣着岩石中间的小洞,走到灰白色的崖壁尽头,整个人猛地向前一跃,扣着一株松树跨上了山崖另一侧的岩石。
祝茜走在第二位,她应该也在一直留意着阿暖的步伐,我看她几乎是复制了阿暖所有的落脚点,只不过速度却快了一倍还不止,我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这女孩究竟是什么来路,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轮到小白的时候,麻雷子把她身上的背包也揽了过去,饶是如此,小白在山崖上还是滑了一下,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在祝茜的帮助下也站到了另一侧的岩石上,麻雷子紧跟其后,一个人扛着三个大背包,就像是跑酷一样三两下就从山崖上蹿了过去。
随后我们帮着阿成一起,把童老爷子也安全的送了过去,见我们全都安然无恙的越过的山崖,阿暖一直紧抓在胸前的手这才慢慢的放了下来,大家匆匆休息了片刻,继续跟着她在山里又兜了一段距离,终于在一个钥匙孔一样的山缝前停了下来。
阿暖扶着身旁的岩石,稍稍喘了一口气,指着脚下的山林说道:“你们看,前面就是我说的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