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尽数回到地面,韦家达已经把人喊了过来,看到月亮的伤势,那些村民也都吓了一大跳。
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伯小心的解开包在月亮身上的布料看了看,在伤口上抹了一些像是动物油脂一样的药膏,随后又看了看孙柏万腿上的伤势,涂上一层散发着苦腥味的药草,匆匆吩咐几个人把他们两个搬上简易的担架直接抬了出去。
亚米阿婆捋了捋额前的白发,一下子像是又老了十几岁,脸上的皱纹紧紧的连在一起,仿佛再也无法伸展开来,双手紧紧的抓着一旁的树枝,就连腰身也显得佝偻了几分。
韦家达的胳膊应该已经被仓促的处理过,被折断的地方绑了一圈木条,胳膊上也擦了一层不知名的药草,亚米阿婆匆匆的交代了几句,四五个看上去有些木讷的村民先后顺着绳索又重新回到了溶洞底下,想来应该是去做善后工作了,看着那几个村民淡然的模样,我心里突然跳了一下,莫非这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韦家达匆匆在前面带着路,一脸苍白的捂着胳膊,沉声说道:“阿妈,这两天一直在祭祖先,寨子里面一个外人都没有了,镇上我阿叔已经交代过了,咱们寨子现在不对外开发。”
亚米阿婆点了点头,突然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看我,神色黯然的说道:“我家成仔是不是出事了,唉,我早知道会这样,当年罗四爷就提醒过,成仔是天上的星宿,总有一天会回去。
他是寨子的变数,也是我命里的一道坎,除非是有天大的机缘,否则我注定只有一子的福缘,唉,这些年我特意让成仔去外面闯荡,可没想到,唉,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他又返回来,其实,他提出来要跟你们去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我歪着头看了看她,那个搬着小板凳一瘸一拐的算命老头在我心里一下子又往上升了一个高度,亚米阿婆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干枯的手紧紧的抓着一支柔弱的藤条,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亚米阿婆,这些人没在寨子里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他们总算还是知道规矩,辛有志手里有钥匙,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们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这些人才着急要往镜湖走,唉,都是注定的。”亚米阿婆摇了摇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回去再看吧,这一趟连童老爷子自己都搭进去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匆匆的说了一句,看了看身旁的张瞎子,接着说道:“寨子呢?”
“我老了。”亚米阿婆慢吞吞的说着,回过身看了看四周的山石树木,指着在前面带路的韦家达说道:“以后寨子里的事情,我就不管咯,达仔现在也是有官身的人,我打算过些时日就把寨子交到他手里,我也差不多要到了去见下面那些先祖的时候了。”
“阿妈!”韦家达回头看了看瘦小的亚米阿婆,抿着嘴叹了口气,托着受伤的胳膊默默的往前走去,张瞎子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由于没有了墨镜的阻挡,强烈的光线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他又不愿被人扶着,我见他跌跌撞撞走的太别扭,干脆折了根树枝递到
他手上,拽着树枝另一头拉着他,慢慢的跟在亚米阿婆身后,往寨子里走去。
回到琵琶寨,孙柏万迫不及待的拨了几个号码,韦家达吩咐几个人开车把月亮和孙柏万送了出去,又有一些人沿着我们进寨的路跑了出去,寨子里非常安静,就像是事先经过彩排一样,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街道上出现,平日到处玩耍的孩童、绣花聊天的少女、下田干活的阿嫂,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亚米阿婆匆匆交代了几声,面无表情的朝着半山腰的家走了过去,韦家达跟着族里的伯公转进了一处巷子,说是要处理胳膊的伤势,周围的村民也都神色匆匆的朝着各个方向小跑着离开。
转眼的功夫,整个寨子就像死了一样,层层叠叠的石板路上只剩下了我跟张瞎子两个人,我们两个相互看了看,似乎也没什么话说。
匆匆回到了寨子里先前给我们安排的地方,便各自回了房间,我就着脏衣裳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张瞎子在自己的房间里足足窝了一个下午,临近天黑的时候,才找到了我,说自己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就不跟我回去了,至于铜镜,让我随意处理,自己收着,或者交给孙柏万。
我看了看张瞎子,他似乎把麻雷子之前带来的墨镜架在了鼻梁上,只不过他可能不太适应这种款式,频繁的把眼镜往上推着,他扭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冒尖的月亮,低声说道:“我走了,如果寨子里的人不问,你就不用跟他们说。”
张瞎子说完,扶了一下眼镜,一阵风一样转了出去,我匆忙追了过去,刚出门口,张瞎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昏暗的暮色里,我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块。
四周空荡荡的,隔壁的院子更是一片死寂,刚到琵琶寨的时候,我们还有那么多人,可现在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寨子里一片死气,星星点点的亮光透过树影洒在身上,就好像是有无数个黑影躲在夜色里朝我放肆的窥探着。
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豹子竟然出现在了寨子里,他接到孙柏万的电话就赶过来了,一方面要处理我们留在这里的车辆,另一方面是要看看我有没有问题。
豹子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整个人生龙活虎的,见我太沉闷,还陪着我喝了一场,他已经知道了童老爷子不在的消息,整个人沉闷了不少,喝酒的时候告诉我童家已经完成权利的交接了,或许等我回去,见到的一切又会是另一个模样。
跟豹子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短头发的小女孩,看上去像是刚刚毕业的样子,另一个是看起来比豹子还要大好几岁的中年男人,随着他们的到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警察。
据说是韦家达报的案,说是在山里发现了几个被困的驴友,警察走了之后,亚米阿婆找了我一次,说打算按照小儿子的愿望,把琵琶寨开放了。
他们已经守护寨子下面的镜湖很多年了,恐怕再也守不住了,不过关于镜湖的一切肯定不会随着寨子的开放暴露在世人的面前,对于亚米阿婆的决定,我只说了一句,一切按照你们的想法来。
两天后,孙柏万在寨子里短暂的出现了一下,他的腿已经动了一次手
术,据说过一段时间还需要再做一次手术,到时候能不能完全恢复,就要看第二次手术的效果了。
孙柏万单独跟我见了一面,想让我把铜镜交给他,我什么也没问,就把铜镜塞到了他的手里,孙柏万道了声谢,披着夜色匆匆离开。
转过天,豹子他们也处理好了寨子里的事情,拉着我要一起回去,他带走了我们在琵琶寨的所有物品,就好像我们一行人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个寨子一样,可是只有我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印在了脑子里,就再也忘不掉了。
临走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些烦闷,就让豹子他们开车在先走了,我一个人背着小包又在琵琶寨里走了一遍,就像是一个游客一样,看了古旧的寨门,看了荒芜的庙宇,又拜访了亚米阿婆,这才沿着高低起伏的石板路朝着再度动工的水泥路慢慢走去。
经过田州的时候,我忍住了想要去找罗长腿一问究竟的冲动,买了一张最慢的火车票,靠窗坐着,看着外面的青山绿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中途听邻座的大哥说那坡好像又发现了一处天坑,据说好像还是世界级的,而且一直生活在大山深处的某一支黑衣壮也打通了跟外界的联系,国家准备在那里建设一个五a级别的风景区,以后到那里玩更方便了。
听着大哥夹杂着家乡话的普通话,我在心里笑了一下,一个新的琵琶寨很快就要出现了,这些人的动作还真快,我掏出了手机,眯缝这眼看了看,其中一条新闻赫然是关于琵琶寨的,用不了多久水泥路就会彻底把寨子和外界连通起来,另外一条说的是警察在救援几个被困驴友的过程中又发现了几处大型天坑,有望和琵琶寨联动,打造一个富有本地特色的壮族文化旅游基地。
我看了看新闻,上面讲述了大量关于琵琶寨的传说和往事,以及发现天坑的种种,文章通篇没有提到我们,也没有提到死在溶洞下面那四个人,甚至连早些时间暴雨中出现的异象也没有提及,仿佛我们真的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翻了翻手机,刚要放回去,一条短信飘了进来,童璐问我什么时候到提起告诉她,她去车站接我,老爷子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另外还说孙柏万失联了,问我有没有他的消息。
我探头看了一眼不断远离的绿水青山,手指轻轻的摩挲着,下意识的滑到了孙柏万的号码上,犹豫了再三,默默的退出了联系人,给韦家达打了一个电话。
韦家达告诉我,孙柏万带着月亮转院了,据说他要带着月亮去最好的医院治疗,韦家达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安和疑虑,对着手机大喊的习惯让他的声音非常刺耳:“月亮伤的太严重了,一直昏迷不醒,陈老板,现在转院会不会出事啊。”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调低了一个音量,告诉韦家达,孙柏万有一个专业的医疗团队,或许月亮还有转机,韦家达这才略微放心了一些,挂了电话,我又把孙柏万的号码翻了出来看了看。
火车突然震了几下,速度慢慢的降了下来,估计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站了,我靠在椅背上把上衣裹紧了几分,扭头一看,窗外缓缓飘过来一块白色的老式水泥站牌,平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