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远眺,眼见天极之处,雾散云开,流云如丝如缕,青雾似烟似纱,雪峰连绵,层峦叠嶂,一重山一重雪,宛如巨浪交叠,恰似龙行于野。
云雾消减之处就像是开了一道天窗,山巅之上隐隐露出一片极度辉宏的楼阁建筑,贝阙珠宫,层楼叠榭。
偌大的宫殿躲在雪峰背后半隐半现,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浮在云气里面,琼楼之上金砖碧瓦,染似天成。
正中一座宫殿高达数层,仿佛倚天而立,大殿周遭宫苑环伺,古树参天,瑶台飞檐隐见游龙,金鳞金甲,似欲飞天,端的是气势如虹,灿若仙宫。
云雾散尽的刹那,似乎还有一阵轻音随着山风徐徐入耳,如古琴涔涔,似鸣钟击磬,就好像在那雪峰天阙之上,正有仙人踏雪而歌,御风起舞,让人心生向往,恨不得立刻拔足赴会
“这会不会就是咱们要找的地方?看起来跟仙界一样。”映秋眯着眼用力的看着远山之巅,脸上满是震惊:“哇,简直太震撼了,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说的就是这里吧。”
“这不会是海市蜃楼吧,什么人能在雪山上建造这么庞大的建筑群,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咕咚气喘吁吁的说着,突然之间像是想到了我们眼下的处境,脸上露出几分恍然:“这样的建筑也只能在这种虚幻的空间才能看到了,真是缥缈仙山。”
“不要小瞧了古人的建筑格局,阿房宫,大明宫,圆明园,哪个不是浩大的工程。”我盯着藏在雪峰之间那片气象庄严的宫殿看了一会儿,心里蓦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慌忙抓着豹子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当初在画里见过非常类似的宫殿群,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海市蜃楼,漫天的星星,突然升起来一片金光灿灿的亭台楼阁,后来一下子就塌了。”
豹子抓了抓脑门儿,两只眼突然放起光来,连连呼喝起来:“对对, 我记得是在一片极光里,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
豹子说着,扭头看了看童远,有些不放心的问道:“老板,当初我跟青儿在寒林暮雪图里面确实见过远处的宫殿,虽然只有一瞬间,不过我敢肯定就以一模一样的格局。
那时候是晚上吧,满天都是星星,然后突然升起来一片宫殿群,云雾缭绕仙气逼人,里面还有一些仙鹤在各个建筑之间盘旋飞舞,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宫殿突然就倒塌了,还引发了洪水,差点把我们淹在下面。”
“呵呵,天阙十二重,一重一洞天。”童远挑了挑眉毛,脸上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神情,手指在身旁的箱子上有节奏的敲打着:“你们看荒原深处的巨石,像不像是露出地面的半个脚掌。”
我站起身来,向荒原深入看了看,由于距离的缘故,远方的巨石看上去只有一个礼帽大小,略有一些弧度,从我们所处的位置看去确实像大半只脚掌,而且石头表面还有一些裂痕,看上去很像是几根脚指头,不过却是个六指儿。
“那块石头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映秋整理着背包里的东西,头发在耳边轻轻的扫动着,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巨石:“我刚才测试了一下,这里的水质完全可以直接饮用,我们可以补充一下,前面就是大戈壁,恐怕再想寻找水源就没那么容易了。”
童远没有回答映秋的问题,锋利的眼神在远山的轮廓之间飞快的切割起来:“禅宗大师青原行思说过这样一段话【老僧三十年前来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然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这片天地亦是如此,那道门就像执念一般,横亘心间,我们初来乍到之际,看山便是山,这一番闯荡之后,现如今,看山已然不是山,恐怕待到看山依旧是山的时候,才能最终触摸到真正的门径登堂入室。”
童远的话说的极为模糊,里面似乎蕴含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深意,我虽然大体知道一些,可这个时候,也不愿轻易去问,只得装作不明白,其他的人更是如坠云雾。
童远话音落下许久,再也无人接话,他似乎也觉得乏味,挥了挥手:“大家准备准备,十分钟后出发,尽快赶到前面的巨石附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巨石下面必然另有洞天。”
“何以见得?”我忍不住问了一句,童远看了我一眼,稍稍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低声说道:“因为我的一段经历,当年我接管深海不足一年,有一次……”
众人听到童远似乎要讲故事,全都支着耳朵默默的围了上来,童远顿了一下,
老僧入定一般,抄着手坐在了箱子上,我以为他不说了,心里正觉郁闷,结果他停了片刻又接着说了起来。
那是一年夏天,入伏不多久,地上就像是下了火一样,热得让人直骂娘,已经两三个月不见雨点儿,参天的大树被太阳晒得像是得了斑秃一样,一片一片的直往下飞`叶子,走在柏油路上一步一陷,跟踩在海绵上一个样儿。
童远的姑姑出嫁没多久,童家跟辛家就出现了一些让人头疼的矛盾,宗族之内派系林立,明争暗斗时有发生,父亲童尚文不知去向,一些实权在握的长辈们又避之不见,内忧外患之下,童远掌舵的商业巨轮随时都可能触礁沉船。
恰在此时,童远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是父亲童尚文打来的,一个是曾经的好友打来的,童尚文的电话言简意赅,只告诉童远要他运送一批物资到乌海,好友的电话则是告知,他当初分手的女友,曾经给他生过一个女儿。
两通电话过后,童远的心里就像是起了火山一样,当初他跟女友分手就是迫不得已,现在得知自己有个女儿,恨不得立马就买机票去英国跟与她们母女再见一面,前尘旧事全都解释清楚,可是父亲在电话里让他亲自运送那批物资,原因却没有说明。
集团内部派系复杂,童远一心想要振兴家族,可是深海在经过几代人之后,就像是一直航行,从未出水的巨轮一样,船底沾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寄生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肃清,也绝非易事。
权衡之下,童远还是决定先遵从父亲的嘱托,打点好物资,前往乌海,到了以后,父亲告诉他不日即将启程前往沙海,如果进展顺利,那么一切都会很快转机,家族中的神秘诅咒也会逐步消减。
因为童远并不是圈子里的人,童尚文交代之后,就让童远即日返程,刚好童远自己心里也装着事儿,当天就决定往回赶,结果还没出省界,车就坏在了路上。
小伙计研究了半天也找不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眼看天就要黑,干脆叫了拖车送去修理厂,不过那个时候拖车可是个稀罕的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赶过来的。
等拖车的时候,童远就在附近随走随转了起来,跟附近的村民交谈之间得知,离镇子不远的地方有个古庙,不过早已经荒废了许久了,也不知道供奉的哪位仙家。
因为家族的原因,童远虽然不在星丛之内,但是对于此类内容也颇有研究,听到有古庙,心里不由的产生了几分兴趣,不成想走着走着还真见着一处古旧简陋的庙宇,因为惦记着修车,只远远的看了几眼便匆匆回头。
车子送去修理厂之后,童远就带着小伙子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了进去,吃罢饭,就跟看门的大爷侃了起来,无意之间又提起了那个古庙。
看门大爷说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隔着门看过一眼,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起的庙,里面供的是灰四爷,据说老老年间,也有很多善男信女。
当初小红们曾经也想要把那古庙推了,结果接二连三的出事儿,干脆就不了了之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断断续续的偷着往处去,后来有一年大旱,不知道怎么回事烧起来一把火,这庙才算是彻底荒了。
听了看门大爷的话,童远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回房之后就跟小伙计聊起了自己的想法,跟童远一起运送物资的小伙子也是刀尖上滚下来的人物,两人心想酒饱饭足闲来无事,还不如去看看,仗着烫心的烧刀子撑着胆,当时就摸了出去。
入夜不深,镇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上有不少出夜摊儿的,做小买卖儿的,打牌的,猜枚的,男男女女谈恋爱的都有,两人又在夜市上买了点吃食,一路就到了白天童远见到的古庙附近。
远远就看到一棵巨大的古树立在破庙附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古树矮了一段,像是没有树冠,树冠的断口处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儿,长长的树枝左右伸展,大眼一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影子,伸着两条胳膊抱着破庙差不多。
二人在古庙周遭转了几趟,只看到一些损毁的石兽,古庙本身已经完全破败了,只剩下一些黑漆漆的砖石勉强支撑,眼看夜色已深,荒野之间似有鬼火腾挪。
两人便不再耽搁,酒壮英雄胆,迈着步子就走了进去,往里一看,才发现,庙里面基本上也都烧没了,到处都是难闻的气息。
大殿之内两排四柱,左右各有几个泥塑的神像,神像全都碎成了一地,早已经长满了野草,庙里的四根柱子已经倒了两根,剩下的两根也是一片焦黑,靠近供桌的柱子上隐约还有一些模
糊的字迹。
庙门还没完全推开,冷不丁听到黑暗里有人轻笑了一声,童远心里一颤,赶忙举起手电四下观瞧,只见供桌一侧,有一个干瘦的老头儿盘着脚,靠着倒塌的梁柱,歪在一片火炭堆附近,脚边还立着一个五彩斑斓的酒葫芦。
两人对视一眼,竟然没发现这里面还藏着一个,童远扫了一眼躲在供桌边上的老头儿,慢慢的踱了过去,老头儿隔着焦黑的柱子探了探,捻着嘴边的胡子也朝他看了过来,不知怎么的被这老头儿看了一眼,童远的心里生出股十分别扭的感觉,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是感觉处处透着一股阴恻恻的邪气。
“哎哟,老大爷,这么晚了您在这作甚啊?”童远试探着问了一句,借着炭火的光,打量着一旁的老头儿。
这人也不说话,勾着头,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可是两只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一只手所在袖子里,另一只手捏着一根小木棍,一下一下的扒拉着身前的火炭堆。
童远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不由一气,身旁的伙计酒劲上头,沉着脸靠了过去,童远见小伙计想要用强,伸手拉了他一把,稍稍往前上了几步。
眼神来回转了几下,发现这古庙内部损毁的实在是太严重了,房顶大窟窿套着小窟窿,地上散着成片腐烂的木桩,靠墙的地方长满苔藓,供桌上倒是摆着三牲之类的贡品,不过却是烂木头雕刻而成的,也已经烂的不成样子。
这时候童远留意倒在草丛里的柱子上隐约有几个字,聚目观瞧,发现是【方丈舍身,阴阳两别】八个模糊的大字,便给小伙计使了个眼色,自己又往前上了一步,那老头儿还是不言不语,抓起酒葫芦 “滋滋”嘬了两口,随后又对着身前的火炭堆扒拉起来。
童远见着老头儿古怪,一时间也不敢轻易打搅,沿着焦黑的柱子绕到一旁,抬头一看,眼见供桌后面立着一尊黑乎乎的石像,石像雕工粗糙,落满黑灰,半个身子已经被野藤覆盖。
见到石像的瞬间,童远心里不由一凛,这庙里供奉的哪里是什么灰四爷,明明就是一只狐狸的轮廓。
童远心里正暗自琢磨,耳边冷不丁传来一阵磨牙一样的尖笑,只见那老头儿咧着嘴“吼吼”的笑了两声,伸出一只干瘪枯瘦的手,分开通红的火炭,勾出一块烧得焦黑的肉块,也不拍灰,也不怕烫,一仰脖囫囵个儿塞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还发出几声哧哧的尖笑声,咕噜噜几下就已经咽下去一大半,老头儿咧着嘴美滋滋的晃着脑袋,一勾手,拎起酒葫芦“滋滋”的嘬了几口,一扭头,冲着童远招了招手。
“烤火,来,烤了好吃。”老头放下酒葫芦,盯着童远看了看,绿油油的眼珠子像是两团鬼火一样,嘴里含含糊糊的笑了起来:“嘿嘿……嘿,烤了好吃。”
看着老头儿的怪样儿,童远脑子里像是过了一道闪电一样,也不敢搭话,连连跟小伙计打着手势,老头儿吃着吃着,忽然顿了一下,舌头一卷“噗”一下,吐出来一块骨头,借着炭火的微光,童远一下子就看出来,老头儿吐出来的竟然是一块带着两三颗黄牙的下巴颏。
两人看的一阵恶寒,直觉得一股凉气顺着尾巴根就冲了上来,老头儿吃完一块肉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嘴里哎哟一声,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转到石像后面,这时候童远才发现,石像后面的阴影里像是躺了一副薄皮的棺材。
老头儿转到薄皮棺材边上,两只手在棺材盖上扒拉了两下,划出一个大口子,随即探进去半个身子,悉悉索索的折腾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腰身,从薄皮棺材里掏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一步三摇晃的转了出来,看也不看,随手丢进了炭火堆里。
童远抓着手电扫了一下,眼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原来那老头丢在火炭堆的东西竟然就是一副烂了大半的肠子,火红的碳火烧着肠肚吱吱作响,一股子腥臭气直冲着鼻子眼儿钻了进去。
被这股味道一冲,两人的酒一下子可就醒了大半,身上起了一片的毛疙瘩,童远看了身旁的小伙计一眼,只见他脑门上也是一层的汗,老头“桀桀”笑了几声,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从这两个人细声细语的说道:“烤了好吃,嘿嘿,烤了烤了。”
老头儿伸出手指头挑着火炭堆里的肠子翻了两下,绿油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两个人,身子一缩,像是车轱辘一样,朝着两人转了过来,童远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伸手在小伙计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拉着他就往庙外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