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真的会是如此。”童远感叹一声,嘴角微微抽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哼,好一个方丈舍身,阴阳两别。”
童远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寒着脸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后便不再言语,脚下的步伐却愈发快了几分,豹子扭头看了看我,想要说些什么。
我微微摇了摇头,让他稍安勿躁,再去看童远,他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巨石,整个人像是推土机一样向前横扫。
远处绵延不绝的雪山已经被层层灰雾掩于天光之下,悬在天边的夕阳也终于有了几分疲态,再也没有了血红的色彩,转而变成了一片昏黄,隔着模糊的沙尘,倒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随着光彩稀释,整体的轮廓越发清晰,残阳大半浮空而立,少半沉于地下,如深陷泥沼的车轮一般,再也无法挣扎出来。
再去看远处的巨石,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衣,巨石一侧的古树也变得金黄一片,树影落在巨石背后,随着石头的阴影一直深入昏昏然的沙海之间。
眼看着天光要暗,众人不由分说的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好在大家身上也只有一个背包,走起来着实轻松不少。
足足又往前赶了将近十六公里上下,终于杀到近前,曾经礼帽大小的巨石已然成峰,就连躲在巨石一侧的古树也有将近十来米的高度,百步之外,边上塌毁的石亭,如此近的距离,我甚至能很清楚的看到,倒在石亭一侧的兽首拴马石,
遥望天边,太阳已经化作一只爬虫,正温吞吞的朝着沙堆潜行,看上去仿佛可以随手拈来把玩似的,至于视线尽头的雪峰山林,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一层星幕,惨淡而又隐晦。
我甩了一下额头的汗,一路奔袭下来,感觉两条腿又酸又涨,又痒又麻,膝盖附近像是泡了醋一样,软乎乎的,肩头也被身上的背包压得火辣辣的疼。
眼见着目的地就在眼前,也顾不得脚胀腿软,匆匆灌了两口水,压了压嗓子眼儿的火,蹚着沙土往前急奔。
只剩下二三十米的时候,童远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扫了我们一眼,急促的说道:“先不要过去,秦力,刘桐去古树附近查看一下,其他人散开,留意周边环境。”
身后应了两声,一高一矮两个人急匆匆的冲了出去,这两个人应该都带着功夫,腮帮子努着,太阳穴鼓着,眼神狠起来能吃人。
高的叫秦力,河北人,说着一口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左手的中指因为早年在工厂出了事故短了一截,经常被其他人开玩笑,说比不了中指,只能当个老好人。
矮个子的是刘桐,这人十分低调,平时没什么事几乎都躲在房间里,我进留云山庄认识的最后一个人就这这位,单看长相绝对想不到他会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主儿。
将近两百来斤,膀大腰圆,光头,牛眼,晚上要是遇上停电,他的脑袋就能当灯泡使,后脑勺有一大片乌鸦啄食骷髅的纹身,据说刘桐这人曾经一直混迹于某一个军事单位,脑袋上的纹身也是那时候纹上去的,后来回到社会之后,找工作各种碰壁,机缘巧合之下被童远发现,就一直跟在了童远身边。
秦力、刘桐二人到了古树附近没多久,天色就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散在周围的人已经把外围的环境探查了一遍,倒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远远的就看到古树的黑影里闪了几下亮光。
我看了一眼,是安全的信号,看到亮光之后,童远俯身拎起箱子,朝着我们挥了挥手:“走吧,我们过去。”
等我们到了古树附近,这天色就像是变脸一样,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见我们过来,秦力远
远的朝着巨石的方向晃了晃手电:“老板,下面确实有一个入口,我们大概看了一下,像是……像是您之前提到过的古庙。”
“这是一颗古樟树,应该是受过雷击。”刘桐憨憨的说了一句,往一旁的黑暗里指了指:“树冠正中劈裂,倒下去的一截已经被沙土埋了一多半了,古树树芯空了,里面有半截石碑,我看了一下,是个无字碑。”
听到刘桐的话,我拎着强光手电往树冠照了照,豹子活动了一下手脚,三两下攀上巨树,抓着强光手电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石碑应该是嵌在树芯当中,只不过受到雷击之后,树干断了一半,树芯也被火烧了个赶紧,石碑因为自重沉了下去,这石碑像是个半成品啊,回头想办法弄出来仔细看看。”
豹子说着揽着树枝又跳了下来,童远朝着古树看了看,伸手在石亭残存的柱子上摩挲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朝着巨石走了过去。
正对着古树的地方有一个u形的凹陷,凹陷最深处是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洞外石壁上隐约还能见到方丈两个斗大的字,字体古拙,意蕴深刻,像是有人以利器随意书写而成,笔画穿过岩石肌理,借着一处裂纹的走势,看上去倒是十分震撼。
“方丈舍身,阴阳两别。”我轻轻的喃喃着,看向童远,他小心的把方丈二字上的黄沙清理干净,轻锁眉尖,沉沉的说道:“恐怕我们要进去走一遭才能见得分晓,方丈舍身,方丈舍身,难不成下面还有难以逾越的磨难不成?”
“老板?咱们现在进去?”豹子试探着问了一句,我看了他一眼,隔着夜色,他的脸模糊成了一片,只能看到两只眼里闪着乌光。
“暂做休息吧。”童远低吟着回了一句,抓着强光手电往洞内晃了两下,这才慢慢的说起来:“大家的体力精力差不多都见底了,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上,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再做打算。”
“得嘞。”豹子应了一声,匆匆转过身去,召集了几个人分派了守夜任务,因为我们没有帐篷这些东西,也只能找了一个相对比较合适的地方,天为被,地为床,砍了一些古樟树的树枝,兑了几堆篝火,抱着背包躺了下来。
遥夜沉沉,一夜无话。
我还是按着习惯,盯着漫天星斗找了几番,万千星宿各司其职,光芒也比城市中见到的要明亮许多,北斗侧悬于天幕,勺子口正对着远处的山脉。
凌晨的时候落了一场流星,只不过大家心里有事,倒也无人欣赏,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童远朝着豹子招了招手,一弯腰朝着一旁的洞口钻了进去。
豹子咂了咂嘴,看了看我,指了指脚边的箱子:“青儿,走吧,箱子咱俩看着吧,铜镜还在里面。”
我点了点头,俯身拎起箱子:“走,下去看看。”
洞口大概半人多高,头顶上一条手掌宽窄的裂痕,里面垂下来几条粗细不一的根须,洞顶比较干燥,入口处还有一些凌乱的符号,像是一些日期一类的刻痕。
正对着入口处,是一条斑驳的石阶,每一级石阶上都有数十条刻痕,像是使用某种工具硬生生开挖出来的,通道左右两侧也多有挖掘的痕迹,石壁上爬满了血管一样的植物,看起来像是某种霉菌,摸上去有很强的的颗粒感,隐约有一股铁锈的味道。
走下石阶之后,笔直向前,整条通道一路向下延伸,几乎没有缓冲的地带,阶梯之间的落差大概在十到二十公分之间,走起来十分险峻。
洞顶的高度一直都在半人多高,走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得侧身佝偻着,极度不便,再加上我跟豹子手里还抬着一个箱子,走起来更加痛苦。
沿着石阶向下走了有四五十
米,我就已经感觉整个腰已经受不了了,豹子扶着墙气喘吁吁的往下走着,探着头往下看了一眼,匆匆说道:“青儿,不行了,哥们儿走的腿肚子直转筋,咱歇歇?”
豹子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强光手电,身后的几个人默默的擦着我们往下走去,豹子喘了口气,把箱子轻轻的放在地上,我索性靠着墙坐了下来,舒展了一下腰身。
回头一看,洞口只剩下巴掌大的一片光亮,青紫色的光线沿着洞外洒在眼前,像是笼上了一层薄烟。
“豹子,你觉得童远讲的故事是故事吗?”我晃了晃脖子,坐了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静静的看着豹子:“我总觉得他的故事有问题,为什么一开始他什么都不说,到了这里才说,而且他跟童老爷子之间的事情,犯不着跟我们这么说吧?”
“你怀疑他?”豹子脸色平静如水,眼神像钩子一样看着我,淡淡的说道:“青儿,童远跟童尚文之间的故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你也不怪我当墙头草,你也知道我妈那病。”
我看了看豹子,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用意,豹子笑了一下,低声说道:“走吧,边走边说,别让他们走远了。”
我见他有意岔开话题,心里也觉得乏味,点了点头,拎起箱子慢慢跟在豹子身后往下走去,豹子歪着头,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青儿,有些事儿吧,他得分开看。
再怎么说,老板跟童老爷子也是父子,他们之间没有隔夜仇,倒是咱们,拿钱办事,该问的不该问的,我现在已经不干警察了,不过有一点儿,青儿,哥们我绝对不会坑你,万一他童远真的有问题,是刀是枪,我护着你。”
“豹子,有些事情就像是沼泽,明明一片明朗,可是走着走着就陷进去了。”洞内的光线波动不定,豹子的身体变得一片虚幻,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豹子,这些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在我看来,就像是一盘谋划已久的棋,我不甘于做一个棋子,任人摆布,有些东西,我会想办法查清楚,我唯一不想看到的是,有一天你我会成为这棋盘上相互厮杀的对象。”
听到我的话,豹子的脚步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下,低着头说道:“青儿,走吧,我心里有数,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其实自打寒林暮雪图之后,咱们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直操控着,择不出去了。”
“走吧,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长长 舒了一口气,探头看了一下,发现前面的光柱似乎慢了下来,隐约听到几个低沉的议论声,前面的路像是有转折了。
又往下走了将近二十米,脚下的路这才变得平缓了一些,好不容易踩在了一片平地上,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腰和腿的存在了,豹子伸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用力的伸展了一下胳膊:“奶奶个熊的,终于落到平地了,老腰都快断了。”
豹子说话期间,我抓着强光手电四处看了看,身周的空间像是个锤子的形状,我们正站在锤子头的区域,四周全都是利器挖掘的痕迹,每个半米还有一个四方形的小台子,每个小台子上都有一个小圆孔,其中一个圆孔里面还插着一致燃尽的火把。
锤子柄尽头有一道不高的门洞,大梁上雕刻着一些模糊表的云纹,两侧各有一尊狰狞的兽首人身石像,光照之下,石像上面闪着斑驳的光点,估计应该是蕴含了大量的石英矿物,产生的反光。
童远侧身站在门洞附近,低着头认真的看着两尊石像,时不时的在石像上仔细的摩挲几下,我见他神色有异,拍了豹子一下,拎着强光手电走了过去。
“你们来看。”童远晃了一下强光手电,指着两尊石像,匆匆说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