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赫德森太太惬意的吐出她肺腑之中藏着的最后一口烟雾,将那一小截烟蒂上仍燃烧着的火星掐灭,烟蒂落在了地上,她又不放心似的用鞋尖碾了碾。
她向来如此,宁可多费功夫也不肯留有一点让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这份慎密到极点的行为方式正是她能够从一介连身份证明都没有的海盗与妓女的孩子的身份走到如今这般地位的最主要原因。
事实证明了这些看似被浪费掉的精力并不是毫无用处。
在激流勇退金盆洗手投入贝克街的怀抱之前,曾经的赫德森太太是一个生意范围甚至伸入了内城区的大黑帮的实际掌管者,其势力最为鼎盛之时甚至掌握着十几条涉及到凯尔萨德某一行业命脉的垄断渠道,以及一张关系着诸多上城区巨鳄利益的人脉网络。
就凭拉博特如今的势力,连给当初的赫德森太太当垫脚石踩一踩都不配。
他所领导的科西嘉人,终究只是在那一场清洗之后的萧条期中才敢过来掺一脚在废墟中捡漏的小角色。
虽然有着巴萨罗谬当初前往瓦尔哈拉军事正式搭上军方关系取得了每年军火交易渠道的缘故,但是贝克街如今的地位仍然可以说正是大半有赖于她当初的经营那份事业时所遗留下来的人脉关系网。
纵使是如此,她仍然不由得经常对那次在那一场清洗之中做出的决定感到由衷的庆幸。
几年前的那一场大清洗,是她这并不长但充满着危险的一生中寥寥几次的重大失误,甚至自己导致她一直以来好不容易历经生死步步谋划终于经营起来的事业化为乌有。
在新党党魁的第三新商业法案发布之前,由于凯尔萨德的特殊地理位置,在这座城市中便聚集着数量众多心怀各异心思的外乡人了。
在数年前第三新商业管理法案的发布更是导致了当时已经鱼龙混杂的外城区更加的混乱与臃肿,外来的过江龙、本地的地头蛇、新党过来捞钱的资本家们、军部过来秘密搜集素材进行禁忌实验的疯狂研究者们、以及不知道要干啥但就是要来掺一脚恶心新党的沙皇时代贵族老爷们。
这简直令当时外城区完全乱成了一个大釜中的沸腾浓汤。
嗯,还是炼金术士们用以进行奇迹冶炼,其中蕴含着无数激烈反应变化的那种特制的炼金大釜。
这种情况导致了当初凯尔萨德市政府权威性被极大的削弱,几乎丧失了对这座城市的大半的基础控制能力,命令根本出不了市政厅,连在市政厅的工作人员都被当时这群掌握着凯尔萨德真正控制权的手下给替换了。
提尔斯瓦当初发布第三新商业管理法案的目的便是为了利用这座特殊位置强化这座城市的特殊地位以便攥取大量财富填补军部所造成的财政缺口。
他怎么会这么容许这群鬣狗到他的饭碗里面抢食吃?要知道,他当初在成为新党党魁戴上这副用以伪装的和善面具之前,可是被人敬畏的称作弗尔拉梅家黑手,最以狡诈与无情而为人所知的。
有时候面具戴久了或许就会融入面皮将自己当做了那面具所伪装的人,取代了自己的真面目。
但提尔斯瓦却绝非这种人,每一个能够走到这一步的人,都普遍的拥有着名为“顽固”的性格特征,为了在不引起各方的过激反应的前提下重新夺回自己对于凯尔萨德的控制权,提尔斯瓦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早已在暗中与自己串通好的一位好友。
他的那位好友也就是如今被认为是能阻止提尔斯瓦成为实际意义上沙皇的唯一希望被尊称为“帝国之光”的新党党鞭科隆恩沃尔松格。
在明面上出于提尔斯瓦的妥协,科隆恩直接被幕后众多反对提尔斯瓦的推手空降到了凯尔萨德。
出于凯尔萨德当初的混乱,没有人看好这位年轻的政坛新秀。
但这位凯尔萨德的前代市长如今的新党党鞭却没有愧对半分在现在时代众人对他的赞誉与期待。
在他或委婉或强硬的手段以及幕后提尔斯瓦的支持之下,他很快的就收回了属于凯尔萨德市长应有的权力,并打断了许多想要到他饭碗里抢食吃的新的暗手。
外城区的那群阴影中的黑手对帝国这座冉冉升起的金色晨星的觊觎终于得到了一部分的遏制。
在科隆恩的手段之下,他们已经了解到了帝国对这座城市的重视态度以及这位年轻的市长所拥有的那份与他外表完全相反的手段与心术。
他们选择了妥协与合作,并主动的让出了一部分很让他们心疼的巨大利益以示他们对科隆恩的诚意。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科隆恩与提尔斯瓦并没有因为这点对于他们来讲足以伤筋动骨的诚意而动容,反而在他们高远的目光之中,凯尔萨德未来的能带给他们的利益远不止这些。
按理说凭借着他现在自己的能力已经完全足够并绰绰有余了,只需要等待时间的流逝,他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掉这群毒瘤,并将仇恨的黑锅完全丢给下一任市长。
可这时的科隆恩做出了一个让包括提尔斯瓦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愕然而不解的举动。
科隆恩突然将这份足以压垮常人的沉重责任交给了一个年纪未曾满三十,连之前的事迹都根本没有什么人听说过的年轻人。
让那位籍籍无名的年轻人作为自己的代理人去代替自己行使着自己那在凯尔萨德堪称恐怖的权力,去找寻那些盘踞在凯尔萨德的外城区的阴影中、不敢透露出自己真实的黑手们的身份,去用尽一切手段分化那些紧紧握在一起协力挖凯尔萨德墙角的黑手。
只要有了足以证明他们真实身份的证据,只要破坏他们之间那并不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科隆恩大可以在提尔斯瓦的支持下借助这个理由直接发难,以将之当做敲打他们的把柄,将那被外城区的黑手们所瓜分的权柄重新收回到凯尔萨德市政府的手中。
届时,若如计划所想的那般,那么一切阻碍到凯尔萨德的恶性毒瘤都将被顺利的拔除,凯尔萨德将真正的属于凯尔萨德人,这座城市也将当之无愧的成为帝国的地图上最为闪耀的一颗金色晨星,而科隆恩与这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也将在这个过程中顺利攥取到供自己稳步向上爬升的政治资源,以迈入帝国权利最顶点的那个圈子。
这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展现出了与他的名声完全不相符的魄力与决断,一如当初初到凯尔萨德接手这个烂摊子的科隆恩。
用着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办法,用着所有人都做不到的手段,仅仅一年,这个原先根本没人知道是谁的年轻人便让所有凯尔萨德有一定地位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外号。
——犯罪界的皇帝
简直就像是那些于神话传说中所描绘着的那些血中流淌着勇武、智慧与固执的灰血英雄们一样。
凡人所拥有的一切在他的面前不值一提,在他的面前凡人便会不自觉的被他那股天生的气场所摄服。
即使是隐藏了身份几乎得不到支援的情况下来到了外城区,凭借着那与生俱来的智慧、谋略、言谈以及人格魅力,仅仅一年他就在外城区的规矩之下,从无到有拉起了一支势力,超额的完成了科隆恩交给他的任务。
虽然因为赫德森太太的出身与经历,她一直是一个坚定的反对唯血统论主义者更赞扬后天的努力因素,但每一次回想起那个男人的经历,她也会在内心里忍不住的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忍不住丧失行动的动力。
世上真的存在着纯粹因为出身的因素便远超常人者。
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无论怎么通过后天的经历磨练因为难以看见背影的存在。
当然,这也只是有时。
他人的天赋与自身所能做的努力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
倘若真的是因为天赋的差距而追不上他人为此感到绝望,放弃自己曾经的一切,那也不过只是为了自己懒惰与无能找个借口而已。
能靠自己走到这一步,赫德森太太当然不会是那种意志脆弱的。
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即逝的荒谬念头而已。
人老了,就会喜欢回忆往事,虽然还没有过去几年,但有时赫德森太太仍然会对这段记忆生出一股错觉,将之当做许多年前发生的往事。
在当时外城区盘踞着的几个最大的势力中,赫德森太太的那一个是根基最为浅薄最易拔起的那一个,她当然也理所应当的成为了首当其冲被杀鸡儆猴的那第一只鸡。
她犹记得在那一个血与雪的冬夜,那个高瘦的年轻人带着他的那群忠诚的手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闯入她所在的那个庄园的场面。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
正像是皇帝在巡视着自己名下的国土一般,他身着黑色的华贵大麾,带领着他那同样一身漆黑的卫兵,轻而易举的便走进了赫德森太太布置着多重防护手段的庄园。
她的手下没有一个胆敢阻挡,甚至还有不少像是真的觐见皇帝一般,为那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铺上了黑色郁金香所成的道路,恭谨的趴伏于地,欲要亲吻皇帝的鞋尖,瞻仰那个年轻人,不,那个男人的荣光。
在子民的簇拥开道之下,走在黑色郁金香铺就的道路之上,那个男人一路走到了庄园的中心赫德森太太的面前。
男人宛如鹰隼一般的目光直接忽略了表面上帮派的“父亲”赫德森太太用以掩饰的丈夫,而是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直接洞察了真相望向了侍候在一边,似乎与普通人一般丝毫不起眼的赫德森太太。
他挑了挑眉头,理所当然的坐到那张本不属于他的主座之上,开口笑道:“想不到掌控着凯尔萨德众多贸易垄断渠道的“激情”组织,其实际掌管控制者居然不是那个一直放在明面的狡狐先生,而是在他身边那个丝毫不起眼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您。”
“根本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去这么猜测,一个大人物身边的女侍是帮派真正的控制者?恐怕就算是那个以疯狂而著称的吟游诗人都不敢采用这么夸张的设定吧。”
他很是赞赏的鼓了鼓掌。
可惜,在这个时候根本无人胆敢应和。
即使只有他一个人,男人也依旧从容的给赫德森太太整整的鼓满了一分钟的掌。
眼见伪装被识破,自身陷入了有生以来最为危险的场景,但此时的赫德森太太脸上仍然没有慌乱的神色,反而为自己点起了一根烟卷。
她是海盗与妓女的孩子,在外城区长大的她早就与危险相伴了多年,她从这并不算长的充实人生中学到的第一个经验便是。
——除了死亡以外,慌乱什么都无法带来。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她兴奋的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
她体内的血中毕竟有一半是属于海盗的,在外城区长大的人思维中也都或多或少的带着几分疯狂。
她固然更擅长步步为营的谋划算计,但在泥泞中长大的她也对赌徒一般的举动并不陌生。
疯狂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内心。
赫德森在脑海中极速的思索着如何才能活下去,以往她倒是也曾准备过不少在身份暴露后的计划,可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直觉却在告诉她这些她准备了许久的计划一个都不可能有用。
就在这时,男人身边那位被称作鲸涛的护卫突然在男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赫德森捕捉到了鲸涛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
男人对着他摇了摇头,对着身边那位带着面具的老管家吩咐道:“阿福,动手吧。”
“不,可以等一等给我一点时间吗?”赫德森突然摘下了燃烧着的烟卷,将之随便的丢到了一旁的雪地上。
“哦?请说吧,这点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男人又挑了挑眉头,耸了耸肩膀。
“你们先暂时离开吧,让我和这位赫德森女士好好的聊一聊。”
没有任何人有不听话的痕迹,即使都知道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战斗能力。
就像是认为他无所不能一般,盲目的信任着他。
没有人知道这场谈话他们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
人们只知道从此贝克街自此多了一个被人称作赫德森太太的“房东”,以及几天后外城区大清洗的消息。
哦,对了。
那个男人的名字是
——奥利布里乌斯梵康斯坦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