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洛随墨香到了厢房门外候着,于老正在里面与桓宣商议,想来正是为了羯胡人来犯之事,他们得到的消息自然要比孟洛从侍婢口中听到的要细致地多,看桓宣面沉如水神色郑重,想来情形更为糟糕。
“……如今北上之路已是不可行的了,若是此时赶回琅琊只怕半路便会与羯胡人打照面,为今之计怕是只有跟随晋皇室一道南迁。”于老沉声道。
桓宣皱眉不语,许久才开口问道:“琅琊可有危险?”
于老捏着胡须微微沉吟:“料想不会有事,琅琊远在会稽,路远且难,料想羯胡人意在建康,不会向琅琊去,且琅琊有琅琊王高昱坐镇,手握雄兵,无人敢犯。”
桓宣脸色微微和缓,却仍然眉头紧皱,若是跟随晋皇室南迁,只怕不知道何时才能回琅琊,那宗嗣之位恐怕就……
正在他二人说话之时,有侍婢快步到门前,欠身拜下:“郎君,谢府郎主请诸位郎君去金谷堂说话。”
桓宣起身,脸色越发难看:“必然是为了羯胡人奔袭建康之事。”他转过头对于老道:“还请于老随我一道前去。”
于老欠身道:“敬诺。”
他们出门之时,正看见孟洛与墨香二人恭敬在门外欠身作礼,桓宣望着孟洛,目光深黯,开口道:“阿洛一并随侍。”
孟洛一愣,却又想着随他去金谷堂或许能听到更为确切的消息,她低低应下,垂着头跟在二人身后。
于老看见孟洛,便是一脸厌恶鄙夷,只是此时顾不得计较这些,只是冷哼一声,甩了袖子与桓宣二人大步当先朝着院子外走去。
金谷堂中,没有往日的歌舞升平,美酒盛宴,此时堂中众人都是一脸凝重,沉着脸坐在席上。
堂中上席坐着一位大袖袍服高束笼冠的中年男子,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不曾开口就已经让众人感觉到威严之势,不愧为南晋第一世家谢家家主。
他扫了一眼堂中众人,开口道:“诸位郎君贤士都是我谢家请来的贵客,原该尽心款待,只是不料国难当前,蛮羯来犯,数日之前竟然攻陷洛阳,屠戮满城百姓,更是直奔建康而来。”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洛阳沦陷已是七日之前了,算来,只有不到三日,蛮羯大军就会到建康城外,如今北上之路都已不可行。”此言一出堂中众人原本难看的脸色更是一变,竟然已有七日之久,却到今日才让他们得到消息,只有三日的光景可以撤出建康,这也太过急迫了。
“诸位应我谢家之邀千里而来,此时只怕大都已是不能回转,谢某在此深表歉意。”他起身向着堂中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众位郎君虽然心中郁郁,但对方是谢家家主,身份远在他们之上,都忙起身来,欠身回礼,道不敢。
谢家家主继续道:“故此,谢某还请诸位暂时委屈一番,收拾妥当随南晋皇族一道南迁至新安城中,待羯胡人退去再回建康不迟。”
一时间众人都吃惊不已,谢家家主说的是随南晋皇族南迁,难道谢家不走?
谢家家主似乎看出众人的疑惑,望了一眼一旁的谢凡,谢凡缓缓站起身来,此时脸上已经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的笑,一脸正色,朗声道:“诸位,谢家世代居于建康,此为家业,如今洛阳沦陷,谢家子孙受尽蛮羯屠戮,此为血仇,我谢氏自先祖便是晋人,南晋为谢家安身立命之地,此为国恨,当此国仇家恨之时,谢家岂能弃建康而去,愿倾谢氏一族之力镇守建康,求保一方平安。”
他的语气虽然平常,但这字字句句皆是慷慨激昂,让人心中为之一动。是了,建康是谢家本家所在,若是建康失守,谢家只怕元气大伤,何况谢家私兵都有数万,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建康。
只是剩下的几个世家中人却都没有心思留在建康,与谢家同进退,他们知道羯胡素来凶狠残暴,一旦破城,只怕毫无活路,建康虽然是皇城,但南晋皇室都已南迁,再死守对他们毫无用处,自然是要走了。
只是他们千里而来谢家为赴寿宴,如今要南迁,却是毫无粮草,却要如何应付这一路上的吃用。
谢家家主看着堂中众人神色惶惶地交头接耳,知道这些人不会留在建康,开口道:“诸位休急,谢家已经吩咐下去,每一家准备了十车粮草奉上百金,也算是谢家一点心意,还请诸位不弃。”
百金在世家中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些许小钱,不值一提,只是这十车粮草却是十分贵重了,平日不过数金就能购进一车粮草,在这兵荒马乱之时恐怕人人自危,便是有粮也不会拿出来贩卖,如此粮草的价钱便会飞涨,而谢家要留在建康更是要有足够的粮食供应这许多人吃用守城,粮草于他们更是贵重,他们却舍得每家送上十车粮食让世家中人南迁所用,也不可谓不尽心了。
此言在众位世家人耳中听得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却是让孟洛脸色为之一变,十车粮草哪里够这许多人吃用到新安城。虽然此次来谢家的世家郎君姑子并不多,一家不过数人,但是带来的侍婢仆从连同护送的侍卫却是数不尽数,来时便已是几支车队,若是南迁自然也是浩浩荡荡,好大的排场,如此一来人的吃食,还有马的口粮都指望这十车粮草,只怕还不到新安城就已经用罄了。
想来这些世家郎君必然不会不知道这个,现在建康城中怕都已得到消息,粮食已是重金难求,那么他们就只有减少随行之人,来节省粮食。
孟洛身子微微一颤,恐怕留下的人生死难料了,那么她是该跟着桓宣一众人走继续岌岌可危地度日,还是留在谢府等着羯胡人破城之时?她竟然想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