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纪文的问话,让室内原本欣喜的气氛,为之一凝。
元姐听了这话,不知如何作答,轻轻蹙了眉,小心地打量徐纪文,咬着嘴唇不说话。
徐纪文见她又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心里忽的酸涩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委屈之感涌上心头。
他以为他们早已心意想通,即便尚未心心相印,也应是比旁人亲昵有加,无话不谈,可如今,他却只觉得自己在元姐面前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如同秋风扫落叶,他心里那些自认为的甜蜜,全部被元姐的客气一扫而空,他站起身来,再不敢看她,就怕下一息就要扳住她的双肩问她为何这样对待自己。
“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吧。”
他扔下这句话,抬脚走了出去。
这番场景如此似曾相识,可徐纪文心里有的,不再是上次的怒气冲天,而是心凉如水,元姐也不再是上一次的委屈连连,反而又丝丝酸涩涌上心头。
他落寞的脚步似是踩在了她的心头,心里忽然有什么裂开了一条缝,浅浅的,细细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第二日她睁开眼睛,又看到了大舅舅。她总觉得这个大舅舅好似有哪里不太对,可要说哪里不对,她又觉得不好开口,于是,琢磨着问道:“大舅舅今日不用当差么?”
靳赋毅见女儿醒了,正忙着唤了丫鬟过来,听她突然问起,脸上有一丝僵持。
“嗯,不用。”他道。
可看着女儿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他不敢再继续编下去,便道:“你先躺会,我去看看药。”
元姐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靳赋毅刚走,又有人进来了,步履轻快,环佩叮当。
“表妹。”来人道。
“是婷表姐么?”元姐听她喊自己,立即反应了过来。
“是我。”林婷弯了弯嘴角,看着元姐,脸上显出温柔的表情。
元姐还是第一次见她,也立即跟着笑了,她很想站起来拉住表姐的手,围着她跳,可是她不能,只能神色动容地看着林婷。
可是林婷能动,她上前一步拉住了元姐伸出来的小手,顺势坐在了床前的绣墩上,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热泪盈眶。
“妹妹可不能哭,你的伤还没好呢。”林婷忙拿出手帕帮元姐拭泪,倒顾不上自己了。
二人热络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倒像是平日里常来常往的表姐妹。
元姐说了一会,有些累,略一停歇,听到了窗外大舅舅的声音,心中一动,问道:“大舅舅今日怎么没去方差?”
林婷不知元姐为何有此一问,回道:“早早就去了呀,妹妹怎么说没去呢?”
元姐一听,脸色大变,急急脱口问道:“那他是谁?!”
话说的急了,又牵动起胸口的伤来,疼的她瞬间额头出了汗,捂了胸口,脸色发白。
林婷吓得连声喊她,又赶紧往外喊道:“姑父,表妹胸口又疼了!”
这一句“姑父”,让元姐再也顾不上那些疼痛了,一把拉住了林婷的衣摆:“他是谁?到底是谁?”
一脚急匆匆迈进来的靳赋毅却被元姐急赤白脸的问话,怔住了,他知道,这一次,他无法再继续瞒住女儿了。
他走了过去,元姐拉着林婷的手越发指节苍白,眼睛瞪着他目不转睛。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你别急,快躺下,有话好好说。”
可元姐却不听了,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拗劲,非盯着靳赋毅一动不动。
林婷早已被这父女俩的奇怪行径搞得头晕目眩,当下也不敢动弹,一声不吭。
靳赋毅也没想到女儿突然执拗起来,她那定定的模样正如十几岁的自己,非得分出个黑与白。
算了,都告诉她吧。
“元儿,我是靳赋毅。”他道。
他不敢说,他是她父亲,他觉得,他没有资格。
可元姐却扎扎实实地听见了这个名字。
他说,他是靳赋毅。
从前,靳赋毅三个字就像是天边的云朵,这朵云曾经在元姐的天地下起倾盆大雨,而后来他渐渐远去,与她再无瓜葛。
如今,这个远得快消失的云朵竟然有一天又忽的回到了她的头顶,这一次,他又要怎样?
她的嘴唇哆嗦了起来,胸口的伤痛好似变成了心中的酸痛,嗓子里堵了一堆泡沫让她泪意上涌。
他的父亲,靳赋毅竟然就在她眼前,他不说他是她的父亲,他只说,他是靳赋毅。
元姐心里五味杂陈,就在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说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口道:“父亲。”
靳赋毅潸然泪下,连他都以为女儿不会叫他“父亲”了,她定是恨透了他,觉得他就是个自私的家伙,为着自己心里的大义,将她们母女置之度外……
“元儿……先躺下好吗?胸口还疼得厉害吗?”靳赋毅胡乱擦了两下眼泪,上前扶了元姐。
元姐说着他的力道,松开了林婷躺了下去,可她的眼神还是复杂地盯着靳赋毅,一错不错。
原来她的父亲长这个样子:黑黑的,瘦瘦的,英眉如剑,鼻梁似刀,还有他薄薄的嘴唇比自己还薄……
他的眼睛里有泪,他看着自己又温柔又心痛。
原来他还是疼爱自己的……
那他如何现在才出来,这十年他又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或者他也以为她和母亲和舅舅都死了吗?
应该是这样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
元姐在心里已经给了自己答案,若说她从前还有些许对父亲的埋怨,那么如今,父亲近在眼前,她却一丝怨气也没有了。
因为,她的父亲没死,又回来了。
她还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靳赋毅,好像要把他看个清清楚楚,刻在心里,可她一言不发,只沉默不语。
靳赋毅扶她躺下了,又给她掖了被角,眼神递给林婷,让她先回去了。
“元儿不怨我?”靳赋毅看着女儿问道。
元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靳赋毅笑了,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如果方才执拗的要一个答案的她想一个炸了毛的小猫的话,此刻的女儿可却像是一个静静地窝在毛毯上的小猫,乖巧可爱。
他叹了口气,说起了他这十年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