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工,长盛看似无事,但仔细看,管事与护卫队的人脸色都不好看,师徒三个,除了伍三思一如往常,毛珌琫板着个脸看不出来底细,何洛一脸菜色非常明显。
要是换了往常,管事的总会上来问个一两句,以示关怀,可显然他们心事重,就算注意到何师傅状态不太好,也没那个心情。
师徒三个倒是心知肚明,装不晓得的进了院子。
聂璇这天没有来,她气得实在不行,关大先生与太太来问自己屋里进贼的事倒还好,那是长辈,应当的,她也原原本本的回了话了,可这表哥是么子回事?烂着个脸,好像自己欠了他蛮多钱一样,没抓到贼就算了,居然砸了自己最喜欢的海水仙鹤青铜镜和八宝妆盒!还像审犯人一样,一直追着自己喋喋不休的问自己有么有看到那个贼,当时是不是睡着了,有么有发现衣裳哪里不对……
聂璇越想越火,气得眼泪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掉。
“表哥你么子意思?是说我被人轻薄了是不是?我醒来么子事都莫得,就只听到你们又吵又闹,二太太的狗叫得跟疯了一样。舅舅舅妈,你们要是觉得我安安静静在自己屋里也错了,怀疑我,我马上就去绞头发出家做修女去以证清白!”
她气得站起来往外跑,被关大先生喊了金桂与别的佣人把她挡下,关大先生和太太瞪关梦龙一眼,关梦龙脸色不好,但还是走近去,隔着一米距离坐下了,开口道歉:“表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两个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你是知道我的,我有时候个性直接,说的话没有经过深思,你原谅我这一回好吗?”
关梦龙面对聂璇完全没得那种傲慢的气势,压低了姿态的道歉。
“砸了你的东西也是我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一模一样的给你买回来。”
聂璇哭着不看他,扑到舅妈怀里闷声道:“那是我最喜欢的明代海水仙鹤青铜镜,你上哪里去找一模一样的赔给我?我不管,你快把它修复好了还给我。还有我的八宝妆盒,里头的首饰。”
“好好好,都赔都赔。”关伭山的太太卢灵芝慈爱的拍着聂璇的背轻声哄她,看向儿子时冲他摇摇头,示意他看自己的。“你也别哭了,哭花了脸,可就不好看了。舅妈那里,这回在上海买了些款式漂亮又好看的首饰,有些啊,听说那些大明星都在那楼子里定订,我们家阿璇人比花还娇艳,戴了肯定比那些明星还漂亮,走走走,到舅妈房里挑首饰去。梦龙啊,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阿璇?快去拿到我房里。”
“正是,本来想包装得漂亮些再送给表妹,表妹,你在妈那儿等我,我马上就来。”
关梦龙顺着他母亲的话站起来,关太太也拥着聂璇起身往楼上走,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首饰,上海女子的服装,上演的什么新戏,等等等等,半哄关劝的把人往自己屋子里带。
等人走了,护卫队队长才进来,递了把家常用的切菜的菜刀给关大先生看:“大先生,这是我们在追了两条街后的一个巷子里发现的,怕是那个贼掉的。”
“人呢?找莫找到?”
护卫队长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说:“莫有。狗子闻着追过去蛮远,结果追到一家香粉铺子门口,狗子就不肯追了,一直在那一块打转转……”
对方蛮精明,晓得怕是会被狗追味儿,故意选的香粉铺子扑了香掩了味了才逃走的吧?
关大先生猜到这一点,心里那个窝火,更加不用讲了。可他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阴声对护卫队道:“这个事就算了,从现在起加强公馆的警备,二黑,你去买几条厉害的狗回来,另外再喊人来把院子里加些灯,晚上都给我把灯开着。”
关大先生等人走了,上了楼,坐在书房里半天气都不顺,转着圈走来走去时眼角看到那个宋钧窖炉,压着火气过去,点了香,闻着异香冰清的味道,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他仔细猜测屋里来贼这个事,怎么想怎么看都觉得跟孙世庆有关系。
那个不要脸的赖子货,之前还在公馆前袭击过他,要不是换了个车坐,只怕他就遭了殃。
关大先生想到这里,勾着嘴阴森森的笑了。
——孙、世、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给我等着!
孙世庆的公馆远,和关公馆呈个反方向,省城原来没得这个人,也就是十年前,垂眼角白多黑少的敦实个头的孙世庆突然带着大趣÷阁的钱财出现在省城,高调租买铺子开起张做起古玩生意,才叫人记住了他。
本地人,尤其是那些老牌商贾都排外,呷生,这个年头做生意的,总会和江湖有些关系,有看不过眼的,嫌弃孙世庆抢了食,就叫了人来对付孙世庆,可没想到孙世庆出手比他们更狠,花大钱供养了警察局和政府官员,老板们喊去的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脚送回来,报警,警察们打哈哈,两头都不得罪,逼得狠了就说孙世庆报案,讲被打劫、行刺了。
这些老板欺人不成,告官,人家先告到了前头,要真把那些个人弄进了局子,江湖门派的人肯?那肯定是不肯。可人因为给得他们办事被废了,比杀了还难受,这些个老板赶人不成,反要给派去的被废了的人出赡养费安置,次数一多,就是江湖人都不肯接这个活,老板们也不想出养人的钱,赶走孙世庆的事儿就这么着虎头蛇尾的收了场,让这孙子在省城落户生了根。
有老板也派人打听过孙世庆的出身,回来的人说他是南边的出身,后来被卖到北边做佣人,结果老板全家被土匪杀了,他趁着消息莫扩出去,把老板名下的好几家当铺并古玩找出契来变卖了,跑到湘郡来了。
为什么挑湘郡?
湘郡的古玩全国有名,是个挣钱的好去处。
没人怀疑孙世庆其实是买通人把老板全家杀了,侵了人家财产跑来的,这么一猜想,加上孙世庆做事的狠辣,湘郡的古玩圈子更加默认了孙世庆的存在,后头又不知哪里的风声,说孙世庆后头靠着日本人。
——他们家大业大,多是老湘的根,再狠,比得上这种光脚黑心不怕死的人吗?为了自家家族安全着想,不认也得认。
关大先生咽不下这口气,寻思着要不要痛下狠手请一批杀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孙世庆,以及他那几个养得跟他一样黑心肝的儿子,等关梦龙哄着聂璇赔了礼道了歉到书房,父子俩就这件事展开的商讨。
关梦龙年轻大胆,比关大先生更果决果断。
“爹,斩草就要除根,孙世庆这种无赖小人都敢对您痛下杀手了,您何必还因为那一点良心放过他去?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再说了,他那三个儿子,听您讲的,和这孙世庆学得十成十,若不一块铲了,将来只怕就是隐藏的毒蛇,时刻盯着我们狠咬一口,到时候反而害了我们家。”
关梦龙说完比了个斩的手势,再次强调:“斩草,一定要除根!”
关大先生不语,关梦龙见状,心里暗下了决心:父亲要是妇仁之仁,那自己就更应当断则断。
他也不急,静静的坐着等父亲最后的决定,手则伸进衣领内,把脖子上挂的一块小小的规则的圆黑石头扯出来握在手里把玩,若是何洛在,一定会跳起来,关梦龙脖子上悬垂的东西,赫然就是何洛想找的东西。
好半晌,关大先生抬起眼皮子看向儿子,眼神尤其在儿子手里的那个石头停留了一下,最后道:“弄些钱给白首长,委婉一点跟白首长说孝敬他的钱被孙世庆抢了一大半。”
关梦龙闻弦知雅意:“爹的意思是……”
关大先生斯文又慈祥的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借这个机会也跟白首长认识认识,白首长那边要是派了人,就想法提点一下他那边,派出去的人伪装成唐委员的手下。”
关梦龙点头,笑得真心实意:“爹,您这招高,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关公馆里商量着怎么对付孙世庆,这头藩城堤的孙氏文化商行里,手里捏着两颗文玩核桃转悠着的孙世庆听到监视关公馆的人回来说关公馆闹了贼,面上并没有现出高兴的表情,而是阴着脸问:“那人偷了东西莫有?”
“莫有,刚进去不久就被关家的姨太太养的狗给发现了,急忙跑了。”
那人摇头道:“可惜天黑,做贼的还蛮谨慎,基本莫有出现在灯下头,只看到是两个人,都蛮高大,身手也特别好,特别利索,我们本来跟上去了,莫有想到他两个跑得狂快,追了一条半的街,就莫见到人了。”
听了这话,孙世庆的脸色缓了一缓,但也没有完全展眉。他本来长相就偏丑,板着个脸更是叫人觉得像条毒蛇般阴冷。
“这件事先不管,姓关的上一次没弄死,这回他屋崽回来了,叫上多些人,把他崽绑了,要姓关的用东西来换。姓关的那么爱财,这回看他是偷去的财宝重要呢,还是他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