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先生心里喀噔一声。
这种时候,可不是只顾自己的时候,而是讲究抱团,越团结大家顶住山魈挨到天明的机会就越大,因此关大先生出声提醒所有人:“它们怕是只是一时退了,我们不能大意,更要警惕这些鬼东西会不会反扑。”
老跛子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所有的经验都是从他的师傅和上上辈人那儿听来的,他信,这些五湖四海请来的人物却未必,况且他都不敢肯定这些山魈是不是真的退去,而是只是一个幌子,所以他才欲言又止。
但莫想到大老板看得蛮透澈。
有人有点儿嘴硬,虚道:“不会吧,我们的火这么厉害,这些畜牲肯定是被吓破了胆真走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马师傅淡声道,给每人发了一颗绿豆似的糖豆子让吃了,问有莫得人跟他出火圈去补机关。
两个铲地皮儿应了声,拿着刀枪负责警戒,一左一右的护着马师傅出了火圈,其余人则牢牢盯死了周围的林子放哨。
马师傅这次补上的并不是那种小体积的东西,而是一把四四方方的长木条,这些木条有一个碗口那么大,长约一尺,仍是围着火圈周围,但放得离火圈有五米远,马师傅像打桩一样将它们一根一根往地里扎。
三人在布满了无数的焦碳及血肉模糊的山魈尸地里穿行,两个铲地皮儿饶是打洞掏洞多少年的经验,见过的死人不晓得几何,这会子都心里直突突,嫌弃两只眼睛盯稍树林子的风吹草动不够看,恨不得抢了马师傅的工作将那些桩子嗖嗖立马打好退回火圈里去。
其实马师傅动作很快,一根木桩他显然早就看好地方,过去就直接挖土,然后将木桩往里用力扎,直埋了三分之一就算完成,只是铲地皮儿和火圈里警戒的众人都因为紧张,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就在马师傅扛起第六根木桩要往地面戳时,所有人忽然都听到了一种细细碎碎的树枝响动声,这声音,密集得像是周围的树林子里涌现无数的毒蛇还是么子,叫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
“快退!”
一个铲地皮儿大叫一声,拉住马师傅往回狂跑。
隔着烧得有他们腰间那么高的火焰,老跛子的脸都扭曲得不成人形了,他声嘶力竭,一对老浊眼里疯狂的倾泄出一种所有人都没有见识过的绝望。
“都卧倒!原地卧倒!!!”
马师傅倒是听话就地便是一趴,这个铲地皮儿却眼看着火圈就在面前犹豫了一下。
就这么一犹豫,一股剧痛从背后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这铲地皮儿怔怔的低下头去,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一截细长削尖的树枝似乎透穿了自己的前胸,脑袋忽然也是一阵剧痛,眼一黑,就再没了生息,也因此就没有看到自己的尸体被四五根长长的尖树枝杆儿给扎成了串,顺着树枝被惯掷的巨大力道带着飞了起来,飞过了火圈砸到了趴慢了的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惨叫一声,两根树枝扎进了他右肩与手臂上,带着他倒向后头。
马师傅跟另一个铲地皮儿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发生得快如闪电,身后密集的飒飒声与破风声疯狂的响起,他按下手腕上的开关,已经安装好的五个木桩子发出细细的咔嚓声,光滑的桩身裂开了缝隙,三两下变化着上半部一半倒下伸展开,一部分则拉展着,极快的变化成一张半立的弩。
销器门的手段奇妙非凡,任谁都想不到这尺长的东西居然是如此精妙又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弩箭自动卡进膛,同漫天如雨飞过来的树枝长矛对抗般,五个箭弩飞快的转着圈不停的弹出一片接一片的弩箭弓雨。
发动了机关马师傅回头看了一眼,树林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冒光的山魈的眼睛,有百来只踏出了林边,但显然刚才他放的弩机极好的用杀伤力震摄住了它们,死了一圈同伴的山魈又被吓得住了脚。
他这种销器门做出来的机关虽然好用,但因为追求精巧,方便组装,因此杀伤力大,却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箭支有限。
眼看着本想冲上来撕碎他和另一个同伴的山魈被暂时吓住,马师傅招呼另一个铲地皮儿赶紧拖了两具死去的山魈残尸到背上给自己挡如雨的树枝。
山魈数量多,力道大,甚至还狡猾,晓得将树枝一端咬成尖利的形状,投掷过来如同下起黑鸦鸦的箭雨,这回晏先生反应极快,眼看趴是没用的,这次没有足够的铲地皮儿能挡住从空中落下的成片的树枝,要真这么趴着不动,只有被乱枝戳成刺猬而死的下场,他一个斯文人也不晓得哪来的力气,一把拖起来关大先生就往火圈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抓尸体挡!”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出了火圈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山魈的尸体往自己身上堆,有人成功,也有人慢了半拍,堆的尸体才一只,哪挡得住这些带着仇恨而不遗余力投掷出来的长杆标枪,被扎个对穿,树枝的威力还扎进了土里,生生的将他固定在原地痛得惨嚎不止。
关大先生别看养尊处优,到了这种真场合他也顾不得隐藏自己,手快脚快的几秒就给自己找了好几具尸体,噗噗噗的沉闷的扎肉声及沉重的力道就在面前响起,似乎随时都会穿透过来将他也扎个对穿似的,只隔着一线儿。
关大先生没想到死亡距离会是如此的近,他心里生出一股恐惧,但又浮现长生不死这四个字,他无意识的握住脖子上的石壁,一偏头,被几具尸体压得喘不过气儿,却正好看到隔着一具死尸的马师傅。
“机关能撑多久?”
关大先生声音都是个抖的。
马师傅中了一标枪,左腿被钉在了地上,但他并没惨叫出声,而是回头一直盯着林子。
听了这话头也没回:“箭马上没,我估计我们这边的箭一停,那些鬼东西就会往前冲一波,等我喊捂,你们就把口鼻捂住。”
他不怕这些畜牲懂人话,故意说得很大声好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到。就在他的话要落音的时候,弩弓转圈的力道开始减弱,射出的弩箭也开始少了数量。
山魈别看长得丑,但却凶残又狡猾,就在众人发现这个事实时,它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有山魈带头尖啸起来,像是通风报信又或是下令,树林子里再次涌出一批山魈,马师傅他们一看就晓得怕它们还是打算采用血肉城墙的办法,让一些同类出来挡箭消耗弩箭,加快它们冲过来的步伐。
“这些鬼东西比人都没差多少。”
晏先生嘀咕。
弓弩机关慢慢停下来,再也不动了。
冲在前头躲避开的最后的箭支攻击的一只山魈人似的立起来,飒飒的大叫,有人摸着刀枪准备反扑,结果听到马师傅喊话:“都别动,捂住口鼻或把口鼻埋到山魈尸体的黑皮毛里!”
“一、二、捂——”
山魈们疯涌而上,有几只疯扑上去发狂似的扯撕着弩弓,有些眼看着最前面的已经跳到了几个人的身边,弯下腰就伸出利钩爪子去尸堆下头想把人钩出来,马师傅突然发声,紧张得脑袋都要空白的众人下意识的就把脸埋进了身上的腥臭难闻的皮毛当中。
马师傅手一动,被山魈们拆毁大半的弩弓和放在地上并没有用上的另外三根完好、还是木桩状态的机关里忽然冒出了一大股的白烟。
夜风本就吹得寒重,这些烟雾一飘起迅速被寒风吹散开,空气里飘着一股微甜的香味儿,很快整个空气就像被一层轻烟雾纱笼罩,竟一时掩盖了满地的腥血残酷。
众人们眼睁睁看着山魈狰狞的爪子或搭在自己手臂腿上或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密密麻麻的数不清楚,都感觉不到心跳了,以为必死无疑,然而这种古怪的轻烟一起,场内的山魈们像是那些抽了大烟的公子哥儿喝醉酒的醉汉们似的,竟是忽然之间就身体摇晃着醉醉醺醺的,你撞我我撞你,嘴里发出叽叽飒飒的,随后像是集体得了失心疯,开始互相撕咬扑打。
山魈们的手脚爪子极是利害,互相攻击时都不留情,一爪下去必带起一道皮毛与血肉,不一时空气里的血锈味儿又浓重起来,鲜血迸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众人叫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林子里还莫有全涌出来的后方的山魈显然也被这古怪一幕给震惊恐吓住,飒飒的叫声里都带上了一丝害怕,但更多的是暴怒。
有个汉子因为吃惊,脸稍稍离开了些皮毛,想伸出一点看个清楚,然而失去皮毛的掩护,鼻子里马上就灌满了那种轻烟软香,他只觉得头一昏,眼皮子就有点儿不受控制,口也干得厉害,可浑身轻飘飘的,好像只要他站起来就能离开地面,变成神仙飞上天去。
他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痴迷的笑,推动着压在身上的沉甸甸的几具山魈尸体,摇晃着就想爬起来用力蹬一脚,然后去当个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