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推开上官流云的房门,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莫晓风揉着发酸的肩扭了扭坐得有些僵直的脖子,心思有些烦闷。
“难怪死混蛋不喜欢这里的布置,这破长廊坐着一点也不舒服,早知道就该拿个软榻出来!”一边细碎地嘀咕着,一边踏进上官流云的房间。莫晓风走到床边撩起床帷,低头细察上官流云的脸色,看见上官流云眉心暗沉消散,面上也透出几分血色,莫晓风这才舍得将悬着的心放下。
“死混蛋,这下可算是你欠本小姐的了。说起来你这天生半残的命格也不知是吉是凶,倘我能事先参透一二,也就不必在这劳神担惊了。”似恼非恼地叹了一句,莫晓风摸到腰间卜命的龟甲,心思有些恍惚。
她自恃天赋异禀,又继承了莫府家传秘术,是以在占星问卜排阵列法上自恃无人可匹。但偏生遇上上官流云这命定的克星!
相识数载,没能在咒术上胜过上官流云也就罢了,就连上官流云的命局莫晓风也无法参透,残破的命格,支离破碎的星象,像是一片断井颓垣横在天边,叫人辨不清东西,判不定凶吉。
如今上官流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莫晓风也只能无助地守着,听由天命发落挚友生死。
“死混蛋,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本小姐还等着你喝酒呢,你可别想赖账!你要是赖账,那这一局就算你输了,从今往后本小姐就是名副其实的阴阳道最厉害少年天才……”
“原来莫大小姐只是惦记着我的酒,一点也不关心我这个朋友,还真是令人伤心啊!”凄哀的声音从床榻上飘来,透着虚弱。
莫晓风低头看去,发现上官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
眉间拧着小小的“川”字,上官流云闭着眼又道:“莫大小姐想当阴阳道上最厉害的少年天才,不如把刚才说话的这些闲心思用来琢磨咒术,三五年之后兴许还能与我一较高低?”
莫晓风听她开口拿自己打趣,面如绯染,伸手捉了上官流云的衣襟,喝道:“好你个死混蛋,居然胆敢装睡!亏得本小姐好心救你,你醒了也不给本小姐打声招呼,让本小姐一个人在这里担心,还算朋友吗!”
上官流云刚醒就被人猛地揪住衣襟,一时胸口憋闷得厉害,忍不住急促咳嗽起来。
“咳……咳咳,莫大小姐快放手,我这副伤残的身子骨虚弱,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咳咳……”一边咳嗽着,一边扯着莫晓风的手,上官流云痛苦地嚷道。
被上官流云难耐的呼喊声一惊,莫晓风这才清醒过来,急忙松开上官流云的衣襟,站到一旁,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你在我耳边那么吵,哪还有人睡得着?”故作嫌弃地殇了莫晓风一眼,上官流云缓了口气,瞥见莫晓风脸上的尴尬神色暗暗笑了笑,跟着道:“不过看在莫大小姐关心则乱的份上,我就姑且不和你计较了。”
“切,本大小姐只是担心你赖账,白赊了本大小姐的那坛子桃花酒。”被上官流云一语戳中心事,莫晓风面色一红,急忙端起架子掩饰道。
“你放心,我上官流云说过的话何曾会有不兑现的时候?你若想饮酒我自当奉陪,只是眼下我行动不便,那坛酒埋在地下只怕得你独自去取了。”
轻轻叹了叹,上官流云眯眼望着莫晓风心思蓦地柔软下来。倘若有朝一日她真有什么不测,身后诸事定然会托付给莫晓风这个挚友。
“罢了罢了,就你这身板儿还想饮酒?老实待着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你现在醒了,可需我去帮你把你那温柔体贴的妹妹叫来?”莫晓风挑眉问道。
“不必,上官府的这些式神不是摆设,你我在这里等着,马上就会有人来了。”轻叹一声,上官流云重新闭上眼,心思又沉重起来。
“当真是逃不过的劫……”
还没等莫晓风弄明白上官流云话里的意思,木质回廊上就传来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拐杖拄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依稀能辨出有三四个人。为首的人步履急促,眨眼功夫就从外奔进来,直扑到上官流云床边。
“三姐姐,你醒了!”稚嫩的声音里透着欣喜,上官皓月红着眼眶又哭又笑地嚷道。
“皓月——”辨出来人的声音,上官流云睁开眼,柔声唤着她的名。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老人低沉浑厚的说话声:“醒了?”
莫晓风循声望去,就见上官沉木拄着拐杖领着四宿式神进来。
这是莫晓风第二次看见这位上官家的家主。众人皆知上官家的家主避世多年,上官家大小事务多由上官凌雪出面打理,是以这位上官家的正牌当家对于阴阳道上的晚辈来说乃是极为神秘的人物。早间在试炼场上,莫晓风忙着为上官流云劳神操心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但是现下几人独处,莫晓风倒是饶有兴致地用余光大胆地窥伺起眼前这位鹤发的老人来。
上官沉木穿着织锦缎绣云纹的棉衣,外罩暗青色半袖的袄子。手里的兽首楠木的拐杖被磨出几分光泽,银发服帖顺着发际线被梳到耳后,脸上皱纹纵深,眸光锐利深邃。
“家主——”
扭头望向上官沉木,上官流云沉默了片刻,恭敬地开口唤了一声:“流云伤重,无力起身行礼……还望家主莫怪。”
“无碍,你躺着吧!”伸手示意上官流云躺下,上官沉木低咳一声,凌厉的目光也同时落到上官流云身上,细细打量起他这个城府身后的孙女来。
上官流云依言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余光透过眼缝匆匆扫过上官沉木和他身后的四宿式神,心底对这四人来意也猜到了七八分。
走到上官流云榻前,上官沉木将手扣在上官流云的脉门上,灵气一出,便似山间潺潺溪流汇入广阔江海,只一下便再寻不见踪影。
上官流云早自知已无法继续掩藏,是以也松下防备任由上官沉木探查。
“天意!天意!”收住灵力,松开上官流云的手,上官沉木的眸光一闪,沉声道:“四宿听令,老夫欲将家主之位传给流云,从今往后,尔等奉流云为主,不得违逆!”
“家主,使不得——”
“怎么,你们还想违誓不成?”
“家主,眼下大小姐尚在昏迷之中,家主就这般仓促定下家主继承人之位,于大小姐而言未免不公!”
“凌雪她自断灵脉,能保下性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灵脉损毁无异废人,你们难道要让老夫将上官府交到一个废人手中吗?”
“吾等不敢!”四宿见上官沉木动怒,急忙垂下头低道。
“可是不是还有可以让人重修灵脉的方法吗,只要找到那位的……”
急切的回话声,却在中途被人掐去。
奎宿用手捂住了鬼宿的嘴,恨恨瞪着他。
“此事,休得再提!”手中拐杖猛一拄地,上官沉木拂袖怒道,言罢又回过身,叮嘱上官流云,道:“你好生养伤,之后的事老夫会遣人安排。”
“是。”低声应承着,上官流云压着沉重的心思恭送。
听着上官沉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上官流云才抬起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姐姐……方才家主好可怕,皓月从小到大还是头一遭间家主动这么大的怒气。”怯生生地扯了扯上官流云的衣袖,上官皓月低低道。
“四宿拂逆了家主的意思,家主动怒也是自然。这件事,你莫要插手,交给三姐姐来处理就是。相比之下,倒是另一点更让我在意。”
“你在意刚才那个式神说的话。”拧眉沉思,莫晓风接过上官流云的话道。
上官流云点了点头。
“方才那个式神说的话?”
上官皓月循着莫晓风的提示回想了一番,立时明白过来二人的意思,惊呼道:“你们是说鬼宿说的那句!”
“这世间行走阴阳两道之人,灵脉一旦损毁,体内就再也无法滋养灵力,依附灵力而成的咒力也会消散得一干二净。是以灵脉一断无异废人。不过死混蛋你府上竟还有人知道修复灵脉的方法,这本小姐倒是头一次听人提起!”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刚才听家主说话的语气,明显不善,也不知道这能修复灵脉的是什么人,竟会招惹家主如此大怒?”
“小妹妹,你在府中这些年,可曾有过什么耳闻?”眼风滑向一旁的上官皓月,莫晓风柔声问道。
上官皓月仔细回想了一番,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没有,谁也没有提过。”
上官流云坐在床上,安静地思忖了片刻才幽幽开口道:“我心里倒是有一个猜想,不过也还要求证一番才行。”
“若是真有人能修复灵脉,长姐就有救了!”上官皓月喜道。
“你也莫要高兴得过早,是与不是还是未尽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