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官府中自上官沉木而下便只有自己这一辈人,何时来了大爷一说?若要真细究起来,能被这四宿式神以爷相称的只有……方才鬼宿说他弟兄四人未曾背叛过上官氏,这么说来……
“你是说大伯?”上官流云心底陡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妄测。
“是!”一声低低的回复落到上官流云耳中,却好似千斤巨石压到她心上,让上官流云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分明记得那个被他唤作大伯的人早就应当失去心魄了的,她分明记得那人冲出上官府的时候自己神志不若清的母亲还执指着他大喊‘他疯了,他疯了’,可是他如今又怎会回到这上官府来!更何况能设下这么一出杀局的人,怎会是心魂不定的疯癫之人!倘若当年她大伯乃是佯作之相,龙清寒也应当有所觉察才是。
她抬眼望向龙清寒,却见那银面下的人目光中也带惊异之色,料想这答案也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我兄弟四人当初修成中位乃是在百鬼一役中借着大爷的灵力相助,若非如此,大爷定也不会心神俱丧。”
“你弟兄四人于我大伯有愧,故而共立血盟听从我大伯的差遣。所以就算家主病重垂危灵力枯竭,你弟兄四人也不见半分不适,倒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难怪,难怪自己问上官凌雪的时候上官凌雪竟会是那般模样,那人是上官凌雪的亲生父亲,叫上官凌雪如何开口!
奎宿低垂着头,算是默认了上官流云的话。
“这么说来先前上官府试炼里的那阵法手脚也是你们动的?”
“不是,那是大小姐……”奎宿话音刚出口却猛然似是意识到说错了什么似的,赶忙噤了声。
“长姐?”上官流云眉头下沉,却是紧紧抓住了被奎宿咽回喉间的话语。她面色一寒,却是陡然间想起上官阳晨在阵法中同自己说的那句话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当日他曾以为上官阳晨说的是自己,但眼下看来只怕上官阳晨说的是自家的长姐才是。没想到,没想到竟是自家屠戮,真要她上官家自取灭亡吗?
“不,不关大小姐的事!大小姐是被逼无奈的!大小姐只是想保护少小姐!”奎宿见上官流云神色陡变,心知这话下之事已经瞒不住她,赶忙出声解释道。
“皓月?此事怎连皓月也一并牵扯进来了”上官流云心说着,眉头拧得更加紧了起来,凌厉的目光落在奎宿身上,带着几分威压。
“是……是大爷……大爷用少小姐威胁大小姐……大小姐才……”
慌乱的神色,语无伦次地开口,全然没有半点隐瞒的姿态叫上官流云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
“这么说那蛇怪也是长姐安排的?可若是长姐安排的,她为何又需在阵中重伤厮杀,最后自断灵脉?”上官流云心想。
她只觉此刻眼前迷雾重重,却是满心疑云不得解。开口道:“既然你说大伯藏身在这府宅之中,那他现下人在何处?”
“平白无故将这些事推到子虚乌有的人身上,你让我们如何信你?”银面下的人寒声发问,将上官流云飘忽的思绪给扯了回来。
她同龙清寒对视一眼,瞥见那银面下闪烁的眸光,心下立时定了几分。她眯了眯眼,亦是跟声问道。
“这……奎宿不知。”奎宿垂下头来,低声吞吐道。
“不知?你方才说话振振有词,现下却又说不知道他人在何处,当真是欺我年少吗?你弟兄四人护我上官家,连龙神姑娘的秘境都能找到,又怎会连个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上官流云挑了挑眉,眉头蹙起冷哼道。
“大爷行踪向来诡秘,且对这上官家的阵法了若指掌,我等四人全然寻不到他的踪迹,都是待他字句行事,当日入秘境也是大爷指路,我兄弟四人早先并不知道有那路子。”
“这么说来倒是我冤枉你了?”
“他所说也未必是假。”龙清寒垂眸在奎宿身上,顿了顿说道。
“哦?”上官流云轻吟一声,抬起头来望向她,神色间带着询问之意。
“上次自山上下来我便觉着这府宅中的阵法变得有些蹊跷,似是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先前以为只是错觉,但是今夜那人又从暗处射来三枚银针,只怕是已经摸透了我这阵法里的暗门,才能如此来去自如。”龙清寒伸手摸上自己脸上的面具,上面的刮擦痕迹光滑的面具表面变得有些咯手起来。
上官流云听得她这番话方才幡然醒悟过来,她怎忘了这事,分明今日才被袭击。她将心思冷静下来,同龙清寒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回应。
“好,我姑且信你。按你这么说,家主房中的蛇也是你们放进来的了?”
“是……”奎宿颤着声点头应道,随即他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焦急的开口道:“还有大小姐……三小姐,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救大小姐!”
“长姐?”上官流云来回思量,却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且细说!”
“大小姐和家主都是……都是那蛇的器!”
“器!”上官流云闻言,脸上荡出满满惊愕神色。
阴阳道上御灵之人常常也多会养灵之术,而养灵所需的之物各有不同,许是气血,许是精魄,又许是灵力,但是无论需要的东西是些什么,但凡是容纳这些东西用以养灵的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那便是器。常人多是以天地间得灵气的珍宝为器,用人命为器,上官流云还是头一遭听说。
“大爷曾经说过那条蛇要靠精血养着,我在大小姐和家主房里都曾见过那条蛇,家主被那蛇毒害至如今这个地步,大小姐她也一定……”
“我知道了。”上官流云出声将奎宿的话打断了去。
她闭着眼,听得有些心累。她心中对这些疑团曾有过千万种猜想,可是却从没想到这其中竟会有如此深厚的牵连,家主,长姐,堂兄,皓月,这张算计的网网住了她上官家的每一个人,将每一个人都兜在里面困得死死的。难怪长姐从阵法中出来会显得那么狼狈,难怪她先前一直昏迷不醒,难怪她脖颈间的伤痕是那么的突兀,她若不在那阵法中殊死搏斗,累下一身伤痕的话只怕稍不留神便会被人发现。拿皓月威胁长姐,当真是好深的算计。
双手早在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牙关紧咬仿佛要将皓齿咬碎一般。
龙清寒望着她,眸光微微闪了闪,轻移莲步走到上官流云身边,低下头对奎宿道:“今夜便至此吧,你如何来便如何回去!”
奎宿闻言抬起头望着上官流云,又偏过头去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扫了扫龙清寒,犹豫了片刻,却是突然间俯下身来,朝上官流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低低恭敬而虔诚地哀求道:“三小姐,奎宿所知晓的都已经说了。奎宿自知叛了家主理当受罚,但奎宿还是希望三小姐看在奎宿坦诚的份上答应奎宿一个请求,求你救救大小姐!只要三小姐你能救下大小姐,从今往后奎宿为你赴汤蹈火奉上性命也在所不辞。大小姐她……她……”他话音未完,竟是有了哽咽之声,没想到这世间式神竟也会垂泪。
“她是我长姐,无论她犯了什么样的错,我都定然会救她。”上官流云幽幽道,毕竟是血亲。
“多谢三小姐,今夜至此,奎宿先行告退。”在地上重重地三叩首,心思虔诚。
上官流云侧着身子没去瞧他,只轻轻点了点头便再没了表示。
奎宿站起身子,弓着身倒着步子退了出去。昔日威风赫赫的上官家式神,如今却心甘情愿下跪求人!
这世间到底是怎样都东西竟能让人卑微至此。
龙清寒瞧见他身影远去,在心底暗暗问道。她回过头来望着身旁压着怒意的人,心下却是不由自主地添了几分心疼。她走到上官流云身旁,微凉的掌心覆上上官流云紧紧攥起的拳头,将她的拳头松开来。
“式神大人,你说她这样是为什么?”上官流云压着声朝龙清寒低声问道,她低垂着头,模样甚是颓丧,全然没有往日那般飞扬跋扈的神采。
“到底是为什么……她从小到大口口声声训诫着我们,告诉我我身上流淌的是上官家的血,名字前冠的是上官家的姓,学的是上官家的咒术,誓要为上官家效忠,可是她现在却率先违背了这些誓言,纵然那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是家主和阳晨表兄也是她的亲人啊!她为何能下得去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上官流云苦笑着哽咽问道,她从没想过亲手设下杀阵的竟然会是同她留着相同血液的亲人,更没想过这些人中,还会有那个从小到大一直谆谆教导她的长姐!她若是旁人,上官流云绝对狠下心来一眼不眨,可偏生她是自己的长姐,是自己的血脉至亲,叫她好生两难。
龙清寒凝眸望着身旁的人,却只见往日里溢着神采的双眸此刻间只剩满满的痛楚,眼角星星点点的水光被压抑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强忍着怒意。
龙清寒突然间觉得心里像是被银针给深深戳了一下,传来一阵刺痛。那个素日里桀骜张扬的人此刻却脆弱得宛如一个玉瓷娃娃,叫人忍不住想上前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可是偏生在这样的时刻,自己脚下却宛如生了根,深深扎在土地里,半步也挪动不得。
“这世间非是所有的事都如你所闻所见,我曾观你长姐,她心性非恶,现下又自断灵根,想来定然也是不愿行此罪孽之事,不得已而为之,此事定然不止奎宿说的那么简单,待到查清也再下定论也不迟。”沉默半晌,终是暗叹一句走到那人身旁轻声说道。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