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马嘶,旌旗飒飒!
呐喊呼啸,云层千里密集,气氛紧张而压抑。︾樂︾文︾小︾说|
邬成坤兵临城下,北平一战在所难免。可赵樽手底下的晋军人数不足十万,即便群情激昂,拼死护城,但在数量上与永定门外的京军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历史上有不少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听上去很是激动人心,让人热血沸腾,但其惨烈程度,非史书上那三言两语说得那么轻松。
“胜负”不仅仅是两个字眼,还是人命,无数人的性命。
城楼上瑟瑟的秋风,卷起赵樽身上黑色裹边的披风。扬起,落下,再扬起,再落下,如同此时每一颗激烈跳动的心脏,紧张、期待、不安,五味陈杂……
“殿下!事不宜迟,下命令吧。”
陈景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目赤红,上前请命。
轻“嗯”一声,赵樽像是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他一步一步沿着城楼的台阶走下,一张布满阴云的面孔上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阴霾与冷鸷,身上战甲闪着冰冷冷的光芒,仿佛刀尖一般锋利……
“赵十九——”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夏初七小声喊了一句。
赵樽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在青石砌成的台阶上头,面色苍白的小妇人就那般站立着,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唇上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在给即将出征的夫婿鼓励,又像是在与他依依惜别。
若不是他目力极好,一眼便看见她眸底隐忍的紧张与强抑下的慌乱,他一定会认为她真的很轻松,一点也不惧。
一场看上去胜负明显的战争,没有人是不怕的。
以前他不怕,是没有牵挂。
如今妻女皆在城中,他败不得,也败不起。
“阿娘,阿爹——”
未等他说完,这时,在人挤着人泥泞长街上,传来一道稚嫩得宛如小黄鹂鸟儿的声音。她未知危险,欢快的高声喊着,像是小孩儿去赶集一般,兴奋得。
小丫头正是被晴岚抱在怀里的宝音。
在她们的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郑二宝。
“爷,小郡主哭闹着要来,奴才没法子。”
二宝公公被赵樽冷飕飕的目光一刺,吓得不轻,赶紧解释。可小宝音根本不知战争为何物,左顾右盼着,觉得今儿的北平城很热闹,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宝音喜欢热闹,看这么多人在,更是满心欢喜,挣脱晴岚的胳膊,便朝赵樽跑了过来。走近了,见阿爹一动不动,像是有些生气,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猛地一把抱住赵樽的腿,昂着小脑袋,目光晶莹发亮。
“阿爹,你今日好帅,宝音好喜欢你。”
小女儿的声音,嫩嫩的,脆脆的,一声又一声。
“阿爹……阿爹……”
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能抵得住这般的撒娇,更何况小宝音常挂在口中的人从来都是阿木古郎,更是没有夸过她爹长得帅……
赵樽黑沉的面孔缓和下来。
喟叹一声,他弯腰将小宝音抱在臂弯里,捏了捏她因为奔跑变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又顺手为她理了理头上的羊角小辫,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舐犊之情。
“你与你娘先回府去,乖乖等着爹。”
宝音很不习惯这个“冷爹”的亲热,可没有孩子是不喜欢受大人宠爱的,更何况她难得看到父亲温柔的笑脸,胆儿便更大了,小嘴巴一撅,娇声娇气地道:“不嘛,宝音要与阿爹在一起。”
赵樽瞥一眼面前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无奈。
“听话,阿爹是去打仗。”
“宝音也去打仗。”
“……”看着女儿娇憨的小脸儿,赵樽眉宇间已有笑意,“等你长大了,爹便带你去。”说罢他转头看了一眼微笑的夏初七一眼,又朝晴岚使了一个眼神儿,把怀里的小宝音递到她的面前。
“护她娘俩周全。”
几个字很简洁,对晴岚来说却有千斤之重。
主子一家人好不容易相聚,一切都还没有顺当,却遇到大战初始。如今晋王府里,包括护卫家丁在内的男人都投入到了战场上,赵樽实在派不出更多的人来保护他的妻子和女儿,所以,晴岚这个身手不错的丫头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被委以重任不轻松,尤其此时。
可是,被委以重任也可让一个人陡生勇气。
晴岚轻轻抱住小宝音,目光坚定。
“我在,小郡主与王妃就在。我死,小郡主与王妃还一样在。”
赵樽目光一眯,点点头,没有与她再多说什么,而是侧身走向边上站立的陈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与夏初七短暂的对视一眼,方才缓缓的,缓缓的转开头去,森冷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肃杀之气。
“备战,开城门。”
“是。殿下!”
陈景声音沉沉,话是对赵樽说的,可他的眼风却是瞄向抱着孩子的晴岚。在大战之前,连空气里的风似乎都想找机会与亲人交代几句,但是他却来不及与晴岚多说半句。
在人群之中,两个人只是默默地看向对方,只有一眼,晴岚便大步转了身,抱着宝音,领着郑二宝与夏初七一道离去了。永定门马上便要短兵相接,她们留在这里,极不安全。走得越快,越好。
“保重!”
陈景看她带着孩子离去的背影,握紧手上的腰刀,胸中的悲壮之感一阵阵激烫,轻轻吐出的两个字,却没有任何人听得见,甚至他也不知道,在晴岚转身那一瞬,也低声说了与他相同的两个字。
“保重”便是最好的嘱咐。
对于男女之情,陈景往日并不上心。
一直以来他两个之间,都是晴岚付出的多,他只是感触于这个女子的温柔、善良和善解人意,还有她对他的那一份深情。
可是,就在这生死未卜的大战之前,一种有可能会永久分别的情绪,却让他突地发现,他对于晴岚的喜爱,比自己以为的要深了许多。
“阿娘,阿爹为什么不要我们?”小宝音紧紧抱着夏初七的脖子,嘟着小嘴巴,还有些不服气。
夏初七拥住他,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阿爹不是不要我们。正因为他要我们,才让我们走。我们安全了,他才没有后顾之忧。”
也不管宝音能不能听懂,回晋王府的路上,她一遍遍为女儿解释赵樽的“狠心”,也一次次担心着永定门的情况。
她知,从今日起,一切都将会变得不一样了。
等到战事结束,尘埃落定的那一日,不知他们这一家人,将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她不能退缩,更不能拖赵樽的后腿。
这一刻,她听不见背后的人叫马嘶,只快步与晴岚入了晋王府,径直去了书房里的秘室,然后,慎重地把宝音往晴岚的怀里一塞。
“晴岚,帮我照看好她。”
“王妃,你要做甚?”
“他在的地方,我便要在。”夏初七转了转左手腕上的“锁爱”,目光一沉,像是笑了,眸底缓缓流淌出来的情绪,竟是快活的,“更何况,今日正是检验火器成果的时候,我这个总工程师,如何能不去?”
晴岚听不懂那许多,却毫不意外她的举动。
她与殿下两个,总是生生不离的。
若是可以,她也想要披甲上阵,与那个男人一道策马杀敌,鲜血共染襟,但是怀里的小人儿,却有千斤之重。她在,这便是她的战场。
“王妃放心,我定会护小郡主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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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擂动,马踏声声。一道道金铁相击的刺耳声,尖锐地划破厚厚的云雾,这一片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有人类最原始的野性、力量,也有振奋与激昂的激情。
惨烈的惊叫声,猩红的血污色,把北平府的上空,描成了一副狰狞恐怖的画面,千军万马滚滚而来,带着一道道震慑人心的呐喊,把晋军南下的首次战役,刻画得极为悲壮。
“不要怕!赵樽区区数万人,如何与我大军抗衡?”邬成坤大喊着,举刀指挥兵士冲击。
可是,他声音刚落,便听见一阵“哐哐”的破空声。心里一窒,他转头看去,只见在永定门宽敞的道路上,一排排挂着红衣的火炮被晋军兵士推了出来,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扛着火统,腰上挂着一种奇怪的火器——手雷,脚步整齐的冲了过来。
“快看,那是什么?”
京军的脸上,露出见鬼一般的惊讶。
他们见过火器,却没有见过这样的火器。
“轰——”
很快,流星炮发出反击的第一响。
从射程来说,冷兵器时代的弓弩,远远不能与加入了后现代理念的火器相比。大炮、火铳、手雷……各种火器混在一起,有着怎样的震慑力?
这一刻,邬成坤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儿来了。
怒视着前面一排排倒下的人,他怔住了。
火炮声里,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震动。随着炮声而起的一片片烟雾,黑压压卷来,像野兽的钢牙,撕碎了无数人的身体。
“天啦!太恐怖了!”
“快退!快后退!”
有人在大声喊着后退,邬成坤恼了。
他高仰起头,大声呐喊,“不许退。”
“冲!都给我往前冲。”
“他娘的,谁敢后退,老子一刀砍死他。”
可是,不管他喊得多么大声,再也无法聚起士气。杀气森森的晋军,好似龙卷风一般席卷而来,冲击着京军的阵型。
“大将军,抵不住了!”
时下的战争,靠的便是人组成的队列,阵型一散,便如决堤的江河之水,再也抵制不住敌人的冲击。声嘶力竭的叫唤声中,有一些京军兵士开始逃跑,坚固的人强很快便被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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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七从晋王府再回永定门时,城门早已经洞开,两军人马也在炮声中战于一处。
北平城,还在晋军的掌控之中。
她目光沉沉,极快地飞奔上城楼。
城楼下,密集的人影、锐利的战刀、刺目的鲜血、残缺的躯体、嘶吼的战马、“晋”字的旗幡,人群中满脸肃杀的赵樽……看着这一切,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除了人多,京军没有任何优势。赵樽要以弱胜强,若是没有必胜的心理,士气不高,如何能胜?这一刻,他等待了许久,也策划了许久,终于将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利益。
人人都懂破釜沉舟勇气。
可除了赵樽,很少有人能做到极致。
那一百多个枉死的百姓,不会白死的。
紧了紧拳头,一种独属于战场的杀戮之气,席卷了她的感官,激荡着她的血液,她红着眼,几乎没有多想,便大声呐喊起来。
“为了荣誉而战,晋军必胜,必胜。”
战场之上,在千军万马面前,她的声音很快便被潮水一般的喊声淹没了。可是,很快又被另外一波更为激昂的声音取代,变成异口同声的呼喊。
“为了荣誉而战,晋军必胜,必胜!”
“轰隆”一声巨响,在火药特有的硝烟味儿里,再一道炮击在京军中炸开,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也鼓舞了晋军的必胜的信念。
他们始终相信,站在他们前面的人,是百战百胜且从无败绩的战神赵樽。也相信,只要赵樽锋利的刀尖所指之处,一切的阻挡都将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
“战神赵樽”便是一座丰碑,是晋军的信仰。
这一刻,也成了无数北平人的信仰。
“兄弟们,为了殿下而战!”
一个校尉宏亮的声音响起,很快整个晋军都换了口号,“为了晋王而战”的呼声在北平城的上空久久回响,与喊杀声连成了一片,激越地冲破了云层,撕裂了战场的压气,激荡了无数人的胸襟!
“为了北平而战!”
“为了父母而战。”
“为了复仇而战。”
“为了杀狗皇帝而战!”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战斗理由,每一个理由都是他们不畏生死的勇气。听着震天的呼声,赵樽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是习惯喊口号的人,更不像夏初七这种后世的特种兵,习惯了政治口号,他只是在杀人,杀人,一直不停的杀人,他手上的长剑是武器,他的目光也是武器,震慑着成千上万的京军。
狭路相逢,勇者胜。
赵樽习惯性身先士卒,杀在前面。
他在前面,后面便会有无数人呼应。
他不怕死,整个晋军都不怕死。
他不怕死,整个北平城的老百姓也都不怕死。
一些年老的、无力的妇孺,他们没有武器,有的回家拿着菜刀,有的提着板凳自发组成了人墙,阻止京师突入城池。有的人甚至把家里的门板拆了下来,帮着转移晋军的伤兵,完全不惧京军的刀戟……清晨的薄雾中,看上去嘈杂纷乱的永定门,一切却是井井有序,让远道而来的京军大惊失色,军心涣散。
“啊!”一声惨叫。
赵樽的面前又一个人倒下。
“我的娘啊!天啊……”
来得及喊娘的人是幸运的。
更多的人,一个字都没出口,便为了一场原本与他们八杆子都打不着的战争,祭出了他们年轻的生命。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在死亡的阴影面前,在“冷面阎王”震慑面前,京军阵形散乱了,被晋军里的那一支蒙族骑兵“泰安卫”冲击的七零八落。
赵樽冷冷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纵马向前几步,举剑一呼,“晋军听令,邬成坤纵兵为恶,屠杀百姓,天理不容,人人得而诛之,为枉死的百姓报仇!”
“报仇,报仇!”
复仇之火,越烧越旺。
兵败如山倒,混乱之中,邬成坤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隔着人群看向远处卓然而立的赵樽,一双赤红的眼睛,渐渐凉却。
京军的包围圈早就冲散了。
无数的兵士都化成了尸体,倒在他的面前。
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始料未及。
更没有想到,会输得这么惨。
难道真就这样回天乏术了?他表情呆滞片刻,突地回头,朝身侧的副将大吼一声。
“快,向兰尚书求援。”
除去今日围攻北平府永定门的人,京军还有至少一半的兵力,屯于十里外的大黄沟,在兰子安的掌握手上。
在他们前往叫阵之前,兰子安给了赵樽两日期限,自是不同意邬成坤的举动。可邬成坤素来看不上兰子安少年得势的样子,嘲笑他一介书生意气,根本就不懂得带兵打仗,一意孤行要逼赵樽弃城投降。可他哪会想到,“软”了这样久的赵樽,原来早有准备。
在看见神机营携带诡异的火器加入战场时,他便已经恍然大悟了——原本一切都是圈套,在他得意忘形时,早就已经钻入了赵樽的计谋里。
赵樽兵力是少,如果与他硬战,胜负难说。
但赵樽不跑,不走,不战,分明是假。
若是他没有野心,又如何会训练一支那么强大的神机营?若是他没有野心,那些不知打哪钻出来的蒙族骑兵,又是来自何处?
他终于懂得了,赵樽想要的是一个起兵的正当理由,一个做给天下百姓看的理由,同样,他也需要一个反败为胜的心理契机……
他的行为成全了赵樽。
那些无辜百姓的死,是赵樽起兵南下的最好借口。
半个时辰后——
邬成坤脸上溅到的鲜血更浓了,京军的队伍也越缩越小。可晋军士气如虹,越战越勇,终于把他们逼到了绝路。
一生戎马,邬成坤曾经跟随洪泰帝打过无数的胜仗,虽知赵樽骁勇,但心理上一直看不起他这样的后生小儿。如今一败涂地,遥望苍穹,他后悔不已,真想自戳双目。
不愿意面对现实,他却不得不承认,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所有的一切,经营了一辈子的一切,都将在北平一战中轰然崩塌!
“邬大将军。”晋军中有人大喊,“晋王仁慈,降将不杀。你还是赶快跪到我们殿下面前,大喊三声祖爷爷,求他饶命?”
先前邬成坤逼赵樽下跪的事,晋军都记上了仇,如今局面反转,不损一下邬成坤,又如何消得了那口气?
“哈哈哈!”
有晋军嘲笑着大喊,“只是下跪认输哪里够?舔干我们殿下脚上的泥巴,爷爷们才能饶他一命。”
“哈哈!邬老儿,你也有今日!”
“跪吧!跪——”
现实报来得如此之快!
邬成坤看着晋军中一个个年轻的将领,他们意气风发,却都是他往昔在朝堂上根本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便知晓这些全是赵樽培养的新生力量。
琢磨一想,他不由暗叹——朝中无将的皇帝,根本不是赵樽的对手。赵樽是有备而来,可京师的小皇帝还在做着他的美梦,根本不知赵樽的真正实力。
“大将军!”
他正嗟吁,一个京军兵士冲了过来,扶了扶歪着的头盔,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结结巴巴地道:“兰尚书说……说……”
“说什么?”邬成坤气得啐他一口。
“说大将军你不听劝告,擅作自张,自食其果也是应当。如今晋军士气大增,京军且不可与他们硬碰硬,他已领兵退往霸县,并将此间情况上奏朝廷,请求陛下定夺,治你之罪。”
“什么?兰子安这个狗娘养的。”
邬成坤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悲凉,和着晋军给他的一声声羞辱,使得他情绪几近崩溃。
数十年的战场生涯,他都没有做过逃兵。但这一刻,他不甘心死在这里,他必须要逃,要找兰子安那个王八糕子理论……
“呸!”狠狠吐一口唾沫在手心里,搓了搓,他一手握紧战刀,另一只手猛地拽住马缰绳便调转马头就往永定城门的反方向冲了过去,身形极快。
“快!抓住他!邬老狗要逃!”
离得近的晋军发现,大声嘶吼起来。
“抓住邬老狗!”好几个晋军扑了上去。
陈景离他不过数步之遥,可中间隔着晋军与京军,一时蹿不过去,看邬成坤背影越来越远,他着急地拍了拍马屁,大吼一声。
“斩邬成坤头颅者,赏银百两。”
他冷厉的声音还未落下,只见原本骑在马上的邬成坤,前倾的身子猛地一顿。像是突然被人施了定身术似的,他僵硬一瞬,突然缓缓转头。
他惊恐的目光里,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
紧接着,“通”一声,他从马上栽下,一动也不动,一股股鲜血从他的脖子上溢出,顺着滑入泥泞,土黄色的泥,鲜红色的血混杂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咝,死了!”
“邬老儿死了!”
有人抽气着,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只见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护甲,稳稳的从他的脖子贯入,要了他的性命,却没有给他交代一句遗言的时间。
邬成坤一死,京军全都乱了套。
退!退!退!他们不止往后退去。
“殿下!”
这时,有人高呼了一声,人群的视线便聚到赵樽身上。
天地之间,似乎瞬间寂静一片。
冷冷的风高高扬起赵樽的披风和他染血的战袍,他高居战马之上,手挽着弓箭,冷冽的眼神里带着狂傲的杀气,清越的声音,沉稳有力。
“陈景,记得你的一百两。”
陈景手上的钢刀微微垂下,鲜血滴入泥土,可他的目光惊愕着,看着不远处凝视自己的人,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晋王,一百两也要?
“喊话!”不待他回神,赵樽又冷冷吩咐。
“是!”陈景与他对视片刻,心里一叹,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京军兄弟听好了,你我本是同宗同祖,并无宿怨,吃大晏的饭,穿大晏的衣,是大晏的人,何苦自相残杀?”
“……殿下有令,放下武器投降者,一律无罪。愿意投奔晋王,晋军欢迎。想要自请离去,晋军也绝不阻挡!”
战争什么最重要?军心。
原本京军便乱了军,邬成坤一死更是如一盘散沙。他们之所以还在反抗,只是求生的本能。如今听了陈景的话,哪里还有半分战斗的意愿?
“丢掉武器,绝不追责!”
陈景连续喊了三次,京军中终是传来“哐当”一声。
大众都不喜欢出头,但有人出头,便会有随众心理。随着第一道武器落地的金铁声,京军兵士纷纷响应,丢下了手上的武器,无辜地看着之前的敌人,也看着人群中的赵樽,目光里有畏惧,也有活命的期待。
定安门前,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人并肩站在一处,却无人说话。
“跪!”
先前的侮辱,并没有让晋军释怀。
他们呐喊着,高举着战刀,喊声响彻天际。
“跪下!”
晋军围拢上去,把京军残兵圈在中间,手上长枪对准了他们的脑袋。而外围的大炮与火统,也闪着锐利的光芒。
“扑通!扑通!”
下饺子似的声音里,京军很快便跪了一地。
“晋王殿下饶命!”
“晋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樽高坐马背,居高临下的冷冷一扫。
“免!下去安置罢。”
邬成坤死了,京军投降了,耻辱洗刷了。晋军高举武器,列阵大吼着“晋王千岁”,而城门口的老百姓,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向赵樽行大礼。
成千上万的人匍匐在地,赵樽却没有办法一个人享受这样的尊崇。他转过头,与城墙上那女子的目光遥遥相对。
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可以感受对方的情绪。
他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看着还在秋风中瑟瑟翻飞的“晋”字旗与满地的鲜血和尸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沉出声。
“邬成坤被建章皇帝委以重托,领三十万大军前往辽东讨逆,却枉顾皇命,滞留北平府,恣意生事,侮辱藩王,欺压百姓,奸淫妇女,滥杀无辜,是乃为臣不忠,为将不义,为人不仁……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之徒,竟身系朝堂大业……陛下将江山社稷托付于这样一群屑小之手,长此以往,如今治理政务,整肃朝纲?可叹!我祖宗基业,已是危如累卵,不替天行道,枉为赵氏子孙……”
他沉沉的声音,贯入北平府的天空。
暴雨后的天际,此时阳光大盛,隐隐浮出一条七彩的虹光,光线晶莹的跳跃着,铺陈在赵樽乌黑甲胄之上,也落在夏初七烁烁的眸底,同时也照亮了昏暗许久的北平府,照亮了整片天地。
史载:建章二年八月,赵樽于北平府永定门杀邬成坤祭旗,述十宗罪,并告天下万民曰:“……我受封以来,为谋大晏社稷之和顺,一味忍之、让之、避之,不与之兵戎相见……然,逆臣无道,寡廉鲜耻,丧德于国,有祸于民,乱有怀世之心,陡增杀戮,使得四野尸横,其罪罄竹难书……皇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替天行道,举兵讨之,以清君侧’。今起兵诛逆,实不得已,只为奉天之命,讨伐奸恶,以安大晏社稷。”
那一日,北平府万民空巷。
老百姓燃鞭炮,送行装,捐粮草,沿途欢呼。
历史性的一战,硝烟已经散去,但历史的巨轮转动到,赵樽与赵绵泽之间,已成不死不休之势。
那一日,没有人会料到未来的国运,也无法预测赵樽起兵将会为南晏朝廷乃至整个天下带来怎样的沧桑巨变。但战争的烽烟已然点燃,赵樽的纛旗也已染血,再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南下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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