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轻蹙了眉头，慢慢打量屋内的每一处角落。
“……公子擅长作画？”翟川见桌边搁着一支小笔，想必是他刚才急着应门，随手搁在了一旁。
青年微笑着点头，神情淡泊，又隐隐带着一点满足的神彩，“在下痴迷绘画，其他诸事均不在意。”
他费力地弯下腰，从桌下接二连三地取出画稿，不一会儿工夫，便在狭小的桌上堆叠如山。
随手拈起最上面的那一卷展开，是一处椭圆的湖泊，旁边碧草如茵，另一面是玲珑的楼阁。远远探到湖面上的木廊尽头，是一处琴台。一个白衣女子正在那里抚琴，寥寥几笔勾勒出她美丽的侧影，仿佛降落到凡尘的仙子。
寒林静静打量着画中女子，又转眸看了看桌上未完成的画稿，一样的如同堆雪的白衣，一样精美的伏羲式长琴，恐怕都是同一个女子吧？
“寒林虽不通丹青，但也觉得公子所作绝非凡品，为何屈居于此？”
“在下生平不愿与人交接，更不愿将自己的心血之作随意转让。”青年叩着清漆开裂的桌边，用自语一般的声音叙说，“白日，我不过在街头支个摊子，替人写信测字，赚些铜子糊口买纸。只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我才会拿出纸笔来作画。”
寒林出神地望着画稿，苦笑，“公子过得太过辛苦。”
青年正看着画中的女子，一时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完全沉浸到画中的境界里去了，早忘了身旁还有两人。拿起笔，随手勾勒，便将画上之人的眉目描画出来。
再看去，画中清秀的女子噙一丝凄笑，眉间隐隐透着哀怨。
青年看着画中人微笑，缓缓抬头，“这位小姐，成为一位声名远扬的画师，是在下一直以来的梦想。若是以卖画为生，岂不太玷辱它了？”
寒林摇摇头，不知如何回答。她生来便继承神血，生来便是巫者，是神职，而名与利这种凡尘的东西，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沉默片刻，那青年仍旧低下头看画中人，那样的神情，似乎他所望着的是自己深爱之人。
翟川忽然想起一事，不禁细细打量了青年，“公子画上署名‘丹青’二字？”
“……不错，阁下如何知晓？”青年微微一愣，从沉醉之间惊醒，他方才打开的画稿完成不久，尚未署名。
“清钟国画师丹青，病逝之后方才成名，如今正是声名远扬。”
死后方才成名……寒林默念，随即苦笑。
幽魂不知身后事，羁于此处夜夜留人入梦，自己却在故居作画不倦。只是，那画中的女子又是谁？
青年手中的小笔猝然落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睁大了眼，那憔悴的脸上泛起一点青白色彩，的确并非生人，“……我已经成名了？！”
“千真万确。”翟川拉着寒林退后，就算不是意欲伤人的样子，但面前的毕竟是已死之人。
退到街道上，屋中的烛火立刻灭了。回过神，周围的门户似乎也破旧了许多。
“多谢两位解开外子心结。”女子的声音清旷悠远，从远山间随风而来，却又诡异得如同冥界之声。
寒林抬头望着夜云密布的天空，低声自语，“看来这位才是真正留在国都中的幽魂，刚才所见不过是灵力化成的幻象。”
“少祭司果然好眼力，不愧是一样承有重华灵力之人。”女子的声音仍是平淡清淡。
“一样……？莫非阁下不是魂魄之体，而是……灵族？”寒林微微颔首，难怪此处只有极淡的戾气。
“灵力能与万物化生，魔灵尚可降世，戾气就不能与灵力相合吗？”女子浅笑，听来却觉凄凄冷冷，一点也没有快慰之意。
寒林心头微冷，戾气不是不能与灵力化生……而是，如魔灵的诞生一般，要让动荡不羁的力量与灵力相合，除非极大的怨恨根本不能做到，这个女子，究竟是……？
“罢了，夜色很深，两位还是出城去吧。”说完这句，空荡的街道上再无一点声息，唯有远处的山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清越琴声，悠扬哀怨，如泣如诉。
薛瞳和归风正等在外间，见两人平安归来，方才展眉。
“旭华呢？”寒林放松了心情，不禁轻笑，“她不是说不看到我回来今夜是决计睡不安稳的？”
薛瞳压低了声笑，伸手拍去她发上沾上的灰尘，“我见她两个眼睛熬得通红，便让归风公子下了眠咒，把她送回你们车上去了。”
归风也是一笑，“卢姑娘着实担心表姊，怎么劝都不愿听，无奈之下，只得如此。”
“那师兄呢……？”想到温空冥，寒林轻轻敛眉，他知道自己夜探清钟国，应当不会高枕而卧吧？
“你们一进城，他便不见了踪影。我去看过阿涟，她睡得很沉，多半也是眠咒的效力。”薛瞳瞥了她一眼，神情颇为感慨，“我倒是一直在想，他这样跟着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寒林苦恼地闭上眼，在镜天湖畔重逢时，温空冥曾说，师父既然过世，他自然要看顾自己。但这样的理由，怎么听都觉得太过作伪。
归风对她和温空冥之间事情知道的并不清楚，也不欲在此纠结，“表姊，你们进城去可有发现？”
“我们遇上了画师丹青。”能够转移寒林对温空冥注意的事情，翟川接起话来从来最快。薛瞳不禁抿唇一笑，戏谑地看着他。
归风点头，商枰还在世的时候，倒是提起过这位生前郁郁不得志的画师，“这位丹青似乎过世已久，那么果然是他的魂魄羁留作祟？”
“不是。”寒林肯定地摇头，刚才的那个女子，称丹青为外子，想必就是他的妻子吧？
“我们所见丹青，不过是一位鬼灵用灵力幻出的幻象。”
薛瞳微惊，也带一点好奇，“鬼灵？陌前辈从未提起灵族还有这一脉……”
薛陌是上古灵族，重华灭族便是她的诞生之时，所言应当是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