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莎手里握着的指挥杖的金属杖头,在身前的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她的目光掠过山下整个战场,有时她会停下来轻声向身边的人下达命令,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任由她的军官们按部就班的履行自己的职责。
箬莎不会忘记亚历山大曾经向她描述过的未来战争的场面和情景。
士兵的武器将会更加犀利,军队的机动也会更加迅速,战场将比任何时候都要广阔的多,而随着军队兵力不断增加,战争的规模将会空前巨大。
“战争技术的改变会让战场上的伤亡出现令人难以承受的规模,到那时整个战争的形式都会发生变化。”
亚历山大当时揽着箬莎的腰,却是说着这样煞风景的话。
只是幽会的时候没有向心爱的人吐露爱意聊那些浪漫甜美的梦想,而是充满血腥气息的话题,这也是少有的了。
不过和妹妹幽会的哥哥也并不多,箬莎这么一想心情就又好了。
“在那种庞大的战争之中,单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甚至如果过于迷信一个人就可以决定战局这种事,也许就会毁了一支军队,甚至一个国家。”
“所以,建立完善的军官和参谋体系才是关键,就如巴伦娣喜欢做的那样,让行家去做行家的事,这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
一声沉闷的轰鸣在稍远些的地方突然响起,打断了箬莎后来这有些不快的回忆。
她不顾立刻冲上来试图将她身子压下的几个侍从的阻拦,绕过桌子向那个被炮弹击中的方向看了看。
“陛下,危险!”
侍从们手忙脚乱的挡在箬莎面前,这让她有些恼火,所以干脆用指挥杖把他们推开。
“卡斯蒂利亚人还有可以反击的火炮吗?”
她看着前方正慢慢消散的硝烟,那颗炮弹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不过她关心的是敌人残存火炮是否依旧能够形成威胁。
“应该不多陛下,”一个参谋侍从向远处看了看“他们现在可能连一次完整的齐射都做不到了。”
箬莎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忽然被战场上一片迅速移动的黑点吸引了注意。
“那是卡斯蒂利亚的骑兵?”
她他用指挥杖向敌人阵线右翼方向指着,看到从升腾起的烟尘当中冲出的骑兵队伍,箬莎的眉梢骤然一紧。
“他们要冲击我们的侧翼,”一个军官大声警告着“他们分成几队了,这是要分隔包围我们的部队。”
“吹号,命令左翼停止前进,”箬莎终于下达了命令,这是开战之后她第一次直接向前线下令“战列步兵连,坚守阵地。”
“遵命陛下,命令左翼停止前进,战列步兵连坚守阵地。”
传令兵重复确认命令之后,立刻跳上战马向着左翼拼命奔去。
与此同时,卡斯蒂利亚的骑兵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奥斯曼弯刀般,已经向着西西里战列线阵地扑去。
“纵深太浅了。”
同样看着这一幕的贡萨洛终于吐出口气,虽然骑兵只是刚刚冲向敌人,但是经验丰富的他却似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结果。
“大人,西西里人把阵型排成横队,这样似乎能够更大程度的发挥火器威力,”一个军官走到贡萨洛身边,他头盔上漂亮的孔雀翎随风飘摆,即便是在战场上,脸上依旧涂着一层很厚的粉“也许这种方式还是值得借鉴的。”
“亲爱的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如果你把浪费在梳妆打扮上的时间哪怕只拿出一点来放在军事上,你的成就也要比我大的多。”
听到贡萨洛这不知是惋惜,称赞,还是规劝讽刺的话,被叫做桑德罗·唐·德克利亚尔的军官却只是打了个哈哈。
“大人,如果人生完全被血腥和杀戮占据了,那就太无趣了。”军官说着向上推了推挡住了视线的头盔“西西里人停下来了,他们是要对抗骑兵?”
“那让我们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贡萨洛抬手摆了摆。
看到他这个动作,早已等待的传令兵立刻竖起了一面醒目的黄色旗帜。
战鼓声骤然加剧,右翼的卡斯蒂利亚方阵紧跟在骑兵后面,向着敌人阵地冲去。
卡斯蒂利亚骑兵手中沉重的单刃剑和长矛,在这一刻成为了死神手中挥起的镰刀。
他们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前方敌人脸上惊恐不安的神情。
同时也可以看到敌军纷纷举起的火枪黑洞洞的枪口。
枪声几乎是和刺剑与长矛同时袭向了敌人。
纷纷坠马的骑兵不论生死立刻都被跟上来的马蹄踩踏得不成人形。
与此同时,骑兵也已经冲到了西西里人面前。
战马巨大的冲击力和武器的劈砍,瞬间在西西里人阵型中撕扯开了数道巨大的缺口。
过于浅近的纵深甚至没有让骑兵感觉到什么压力就已经突破了过去。
一个卡斯蒂利亚骑士大声发出了兴奋的吼叫。
他把手中已经折断的长矛随手扔掉,然后从马鞍上拽出了沉重的骑剑。
这种源自摩尔人劈斩剑的可怕武器,依靠的完全是自身的重量和使用者挥舞起来之后带来的破坏力。
与传统的欧洲骑士剑不同,这种沉重的大剑只有一面开刃,而剑尖更是形成个可以穿刺的圆锥形。
这种武器当它发挥威力的时候,即便是最勇敢的对手也要为之胆寒。
因为它的一击,即便是穿着铠甲的骑士,也有可能会导致丧命。
骑士用力挥了下骑剑,他遮挡着面孔的头盔里传出沉闷的吼声,手中的骑剑狠狠劈向一个试图转身逃跑的敌人。
“笨蛋,永远不要把你的后背暴露给对手。”
在用骑剑把敌人的后背撕开一条深槽的时候,这个骑士还不忘“好心”的提醒已经快要被他一斩两断的敌人。
同时他的战马丝毫没有停留,凭借着猛烈的冲击力,卡斯蒂利亚骑兵冲过了敌人的阵线,直接向着西西里人后方冲去。
“很轻松不是吗,”贡萨洛对身边的随从们笑着说了句,可接下来他神色一正“不过不要掉以轻心,趁着敌人阵型混乱,让方阵不要停下来向前推进。”
“是大人。”
又一个传令兵快马离开,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意识到,或许这场战争的关键时刻就要到了。
看到敌人侧翼动摇,卡斯蒂利亚开始渐渐向着自己的右翼倾斜。
“突破他们的左翼,这场战斗就胜利了!”
这是所有卡斯蒂利亚军官在这一刻的共鸣。
乌奥莫托跟着队形向前踏步前进,模范军严格的训练在这一刻完全体现了出来。
虽然紧张,而且随时都有人倒地,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被打中的是不自己,但模范军依旧坚守阵型。
身边已经换了2波人。
乌奥莫托向又一个站在他不远处的火枪兵看了眼。
只是刚刚交火,可乌奥莫托却意外的发现己方已经被射倒了不少人。
西西里人怎么能那么快?
乌奥莫托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模范军当中经验最丰富的火枪兵,他一直为没有人的装填速度比他快而自傲。
毕竟能够在一分钟内射击一次对大多数火枪兵来说已经很了不起,而他却能做到2次。
可是对面西西里人的火枪兵却似乎都能轻松做到这种程度。
就在双方交火后短暂的一小会里,模范军已经遭到了敌人好几轮猛烈的射击。
而且乌奥莫托惊讶的是,西西里人的射击要比他们准确的多,或者说,那种随着命令同时齐射的可怕,深深的烙印在了的心里。
对面又传来了那种奇怪的口令声。
虽然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乌奥莫托猜想应该就是射击之类的口令。
果然,紧接着那种可怕的齐射声就骤然响起,乌奥莫托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四周纷纷传来的惨叫和倒地的声响让乌奥莫托知道又有人中枪了。
奇迹的是,他这一次居然又毫无法伤的躲了过去。
乌奥莫托睁开眼,顾不上看旁边人的伤亡,开始匆匆给药池里灌进火药,然后敲打火石把截好的药捻点燃。
在把药捻夹在铜制击喙的卡缝上后,燃烧的药捻冒起了刺激得眼睛不停流泪的刺鼻味道。
乌奥莫托端起枪来抵着肩膀,仔细对准了对面的敌人。
“噗呲~”
就在药捻即将烧尽时,乌奥莫托听到个很轻微声音,他觉得自己身上好像被人狠砸了一下,似乎什么东西穿透皮肉发出的声响听上去那么可怕。
他手里的枪不由抖了下,枪口略略有些偏。
枪响了,一片浓烟挡住了乌奥莫托的眼睛。
他不知道是不是打中了敌人,不过接下来乌奥莫托就向后倒去。
他的身子重重撞在草地上,一根杂草还无巧不巧的戳进了他的鼻孔,这让乌奥莫托不由打了个喷嚏,他听到了队官熟悉的喊叫,也听到了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枪响,还有炮弹落在不远处传来的地面震动的感觉。
随即,他的视线渐渐模糊,终于变为一片黑暗。
骑兵在冲锋,冲破敌人阵列时的喜悦这时已经变成了对杀戮的狂热追求。
领队的骑兵队长用力摆动臂膀,手中沉重的骑剑带着风声卷起一片热浪,前面的敌人已经在向后仓皇后退,只要再继续冲击,就可以把他们完全撕扯成碎片。
猛烈的鼓声突然从前方传来,又有一队横列步兵出现在西西里战列线后方,骑兵队长举起了剑。
他头上满是汗水,眼睛因为渗进了汗滴刺激得有些发痛。
队长用力带动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坐骑又开始了一次熟悉的冲刺。
对面的步兵阵型稍稍有些松动,不过却没有如之前那些部队一样惊慌。
骑兵队长发出了吼声,他可以听到身后紧跟上来的部下坐骑铁蹄在地面上敲击出的隆隆轰鸣。
对面的敌人似乎终于动摇了,他们的队列似乎前后之间出现了空隙
可接下来,骑兵队长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站在前排的敌军士兵整齐的半跪下来,与后排士兵形成了两排阶梯。
接着,所有敌人举起了成排的如林火枪。
贡萨洛发誓,他从没听到过如此密集的枪声!
即便是之前西西里人整个阵列齐射时,那惊天动地般的射击,与敌人左翼突然爆发出的射击相比也相形见绌。
并非是这射击规模更大,而是就在那么短浅的一块地段上,却有那么密集的枪声。
这让贡萨洛在一瞬间甚至以为西西里人把所有火枪都集中在了那个地方。
贡萨洛刚刚想象会射出如此猛烈火力的,是拥有着什么样规模的火枪部队。
但不等他生出其他念头,又是一阵较之之前更加凶猛,甚至已经超出他想象的连续射击响彻战线侧翼。
贡萨洛脸上的神色终于变了。
他扭过头紧盯着敌军左翼。
那里因为西西里人的阵线更加靠后而显得有些遥远。
不过现在贡萨洛已经隐隐踩到敌人这样布局的原因。
依靠着倾斜战线,西西里人的左翼能够更晚的与敌人接触,这样就给了他们从容在战线后方布置的机会。
可是那个贡布雷怎么就知道自己会首先进攻他的左翼,而不是更靠近自己的右翼?
另外西西里人在战线后面准备了什么可怕的陷阱?
“要让贡萨洛认为我们的左翼更好突破,就要在中央部分投入足够多的兵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因为担心冲击右翼可能会遭到反击放弃这个打算。”
箬莎看着轻轻吐口气。
在那之前,当看到敌人骑兵出动的时候,她紧张得攥着指挥杖的手因为过于用力以至发痛。
为了迫使卡斯蒂利亚骑兵放弃进攻右翼,她甚至不惜提前把一部分掷弹兵投入了战场。
而她在左翼为卡斯蒂利亚骑兵准备了两个礼物。
两个火力强大的掷弹兵连。
和更加凶猛残酷的连射火枪连。
“接下来,就看我的掷弹兵了。”
虽然始终注意着战线正面杀声震天的战场,可箬莎的目光却又时不时的被战线右侧的某个地方吸引过去。
一阵又一阵的射击已经让阵型中的士兵们逐渐麻木。
倒入火药,夯实子弹,灌满药池,模范军的士兵们反复不停的重复着这些单调的动作。
火枪兵们已经退入到了方阵当中,凭借着方阵掩护,他们不停的向敌人射击。
看着时不时有敌人应枪倒地,火枪兵们会兴奋的发出喊叫。
但这喜悦却维持不了多久。
每当看到立刻就有人替补上死者的空缺,接着那令人恐惧的排枪就在对面举起,模范军阵中都会在敌人射击前引起一阵恐慌。
方阵依旧在向前逼近,长矛兵锋利的矛锋似乎已经戳到了敌人眼前。
但就是这点距离,却又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
似乎每行进几步就要有人付出血的代价,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以致后面的人前进时不得不踏着同伴的身体,或是想办法绕开。
方阵前进的速度变得缓慢了,虽然敌人也在模范军火清兵的射击下伤亡巨大,但是即便是最普通的士兵也可以看出,局势正在向着对卡斯蒂利亚人不利的方向发展。
贡萨洛神情凝重地盯着眼前正在发生的激烈战斗。
敌人左翼出乎意料的强大火力让他隐约感到了不安。
同时和箬莎一样,贡萨洛意识到决定整个战役关键的,正是中央部分的战斗。
一颗炮弹忽然从最前面的方阵侧面贯进了方阵当中。
即便是在后方的贡萨洛似乎也看到了那个方阵中突然飞起的一团人体的残片。
那颗炮弹造成的伤亡是那么巨大,以致整个方阵似乎都一下乱了。
但是出人意料,那个方阵并没有就此崩溃,相反从惊慌失措的士兵当中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贡萨洛眯起了眼睛,他盯着那个看上去因为遭到重创混乱不堪的方阵,直到一阵声浪从方阵前方向后传来。
“交锋了!”
一个军官忍不住发出了喜悦的喊声,接着他立刻向贡萨洛看去。
贡萨洛并没有因为手下的失态不快,他也点着头发出声如释重负的自语:“交锋了。”
模范军方阵在付出了惨烈代价之后,终于逼近到了西西里战列线前。
最前面的一个方阵立刻毫不犹豫的与敌人展开了惨烈的白刃交锋。
可怕的长矛组成的锋利森林向前疯狂的戳刺敌人,血浆迸溅,肢体撕裂,一个个原本活着的人在瞬间被杀戮夺走了生命。
惨叫声,哭喊声,厮杀声与临终者最后不知是祈祷还是哀嚎的叫嚷声混淆在一起,战场上的这一刻就是活生生的地狱与所有人的噩梦。
卡斯蒂利亚人的整个阵线发出了欢呼,受到同伴鼓舞的方阵队形开始不顾一切的向敌人逼近。
一个又一个,纷纷与敌人白刃相交的模范军开始了反击。
时值中午,烈阳当头。
在萨维利亚城南里奥镇外的平原上,出现了这样奇怪的一幕。
当左翼的卡斯蒂利亚的骑兵遭遇到致命打击,狼狈的向着自己一方的阵地奔逃溃退时,正面战线上的西西里人却因为逐渐动摇被迫向后退却。
而在另一边,在西西里人的右翼,因为急躁已经把地面刨出个土坑的帕加索斯,忽然感到原本勒得很紧的缰绳突然一松。
接着伴随从腹部传来的突然一痛,帕加索斯不由自主的随着主人发出的一声命令展开四肢,疯了般的向前冲去。
“跟上,谢尔!”
喊声被风送出老远,灌进了同样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巴尔干人的耳朵。
“遵命老爷!”
谢尔奋力催马追向前面的主人。
“来吧帕加索斯,这大概是我们两个最后一次冲锋了!”
亚历山大大声的对爱马喊着,带头从里奥镇的山坡上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