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没有任何情报可以问出来,但是马林还在追索着那道电波,顺着轨道继续前进,电波越来越稳定,当马林再一次来到一个候车大厅。这个大厅里密密麻麻地蹲坐着活尸,躯壳干瘪的它们随着马林的到来而有了反应,但是当马林停下脚步,它们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它们对马林肩膀上的灯光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而当马林在大厅中央点亮了神圣的光照术式,这些活尸立即就像是落在滚烫的油锅里的小鱼一样蹦跳起来。
它们找不到谁在攻击它们,或者说,攻击来自他们的头顶,这让这些活尸跳向了那团光芒,但那是徒劳的。
马林就那么站在大厅入口,看着这些活尸最终在光亮区域里化作飞灰。
迈开脚步,马林扭头看向一旁的角落,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几只小活尸挤在那里。
叹了一口气,马林用空出来的左手指向了那几个小小的扭曲生命,随着赦令术式的意随心生,默发的火焰从其中一只活尸的体内爆燃而出,将它与它身边的同伴一道点燃。
在它们燃尽的同时,一道火苗从它们的灰烬化的躯壳中跳出,飞过空旷的地域,钻进了那些借助着各种铁皮屋与废墟苟延残喘着的活尸身体里,活火苗们灭杀着神圣的光无法照耀到的阴暗角落里的怪物们,马林走在大厅里,翻看着废墟,死者们已经化成碎骨,甚至只剩下衣物上的金属残件。
最终,马林在这个大厅的中央找到了一个沙袋堆积的小掩体,里面有一台早就无法工作的电台,一具尸体在停滞力场里,不会流动的时间保存了他的上半截尸体,而下半截早就已经不知所踪。
从外表来看,高鼻深目,是标准的高加索人种,身上穿着军服,是标准的士兵。
停止了停滞力场,马林从这个中年男子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一张有着一位老妇人,一个小女儿和这位死者合影的照片,还有一个勋章。
这是一枚金色的勋章,五角星章,直径约三十毫米,重差不多22克,有银制托架和红色的绒布,在金星背面,马林看到了两行俄文。
通宵语言术式让马林明白这枚奖章的身份——苏联英雄。
马林深深地看了一口气,他起身,看着四周——这里应该是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地方,这具尸体一定有别的用处,于是马林将尸体挪开,看到了尸体下方颜色不同的方格地砖。
将这个方格地砖撬开,马林看到了一个罐子,上面的文字是保育罐。
这是保存着胚胎的装置,马林透视了罐体,看到的只是一个早就失去了生命的胚胎。
将它重新放回它身处的方格内,盖上地砖,马林拿出了那个小本子——希望这上面有马林想知道的秘密。
前面几页,都是一些日常的记录,直到翻到第六页,马林看到了一个日期,还有日期里对于马林来说非常重要的内容。
六月十号,我获得了我人生最梦寐以求的奖章,因为我带队在这一年里消灭了十三个人口拐卖集团,解救了数以千计的孩子。
这是好事,但是我却没有任何喜悦的心情,因为我知道还有更多的孩子不知所踪,这些人口拐卖集团到底在干什么,他们到底把孩子们带到哪儿去了,他们嘴里所说的灵能,天赋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的同志们也不知道,就连我们的上司也不知道,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他们把孩子运往了北美。
北美的买家为什么买我们的孩子,这是一个令人不解的疑惑,我们与那些资本主义国家没什么好谈的,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更多的孩子被运出去,这证明我们之中的他们的走狗。
这真是一个令人头痛的事实,不过明天我要和来自南方泰南的老伙计夏南天见面,他说他有一个秘密必须告诉我,希望他的秘密的确像是一个秘密。
夏南天和这个家伙也有联系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马林翻过一页。
听完夏南天说的这一切,我感觉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北美的那些……不,不能说他们是精神病,说精神病都是在亵渎那些可怜的病人,应该说这些人都是丧心病狂的怪物。
他们竟然在用活人祭祀那些邪神!如果不是夏南天带着他的战斗记录给我看,我一定会认为他是疯了,但事实是……太可怕了,我的小娜塔莎,她只有七岁,夏南天,我最好的朋友说末日最晚会在两个月内到来,她要怎么办。
还有,我现在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的老上司,谢尔盖·伊万·乌里扬诺夫。
老万尼亚,我是那么地尊敬您,而您……对这一切又知道多少。
马林在沉默中又翻过了一页。
万尼亚知道这一切,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我的父亲牺牲了,所以在进入军队之后,我一直都将他视作我的父亲,万尼亚是我对他的尊敬爱称,但是他……他却背叛了我对他的爱。
他知道那些孩子被转运出去是为什么,他为此和他的那些老朋友们收了很多钱,因为买家很大方地使用泰南元结算,他天真地以为他能够为他的孙子存下一大笔钱,为他买一套漂亮的莫斯科郊外的别墅,夜里的时候,还能数着星星,这条老狗,他大概没有想到,末日要来了,世界要毁灭了,他的莫斯科郊外的别墅也好,看着夜空数星星也罢,只怕都不可能实现了。
今天他在夏南天的面前忏悔了,但是一切都晚了,因为那些买家已经不买了,这代表着……祭品的数量足够了。
我要联系我的队友,告诉他们,一定要把他们的家人接过来一起住,这样的话,哪怕面对末日,至少也不用担心远方的家人,毕竟这样的话,我们可以直面末日。
摇了摇头,马林感叹,同时又翻过了一页。
六月二十九号,有一个坏消息,北美地区的原加拿大地区据说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疯子,网络被封锁得很厉害,我们这里根本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我联系了在北美出差的奥涅金·别里亚克,这小子说北美的网络上根本没有关于北美的消息。
我又问了夏南天,他现在在他们的首都,他说他放弃寻找他的女儿了,整个泰南已经进入警戒状态,他们侦听到了北加拿大地区的奇怪电信号,也许末日即将到来。
夏南天变得很神秘,他似乎很亢奋,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到他如果激动,是的,从他女儿失踪之后,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到他这么开心过。
难道这个世界迈向毁灭也能够令人感觉高兴吗,还是说我的老朋友已经疯了。
马林坐到了一旁的沙包上,同时翻过了新一页——朋友,你的老朋友没有疯,疯的是你们北美的对手啊。
带着这样的感叹,马林继续开始他的阅读。
七月五号,北美要完蛋了。
泰南人有一句话说得好,纸包不住火,名为混沌的怪物军团从加拿大地区开始向南攻击,一般步枪根本不能杀死他们,除非将它们打成筛子,或者将它们的脑袋打爆。
这就是夏南天所说的末日吗,幸好,我的队友的亲人都接到了莫斯科,现在我们都在等命令,看看我们的将军们到底准备怎么办,听夏南天说,这样入侵还会有,我不知道泰南人是怎么准备的,但我相信将军们都快疯了。
毕竟刚刚在电视里,数十米高的血肉组成的巨人都出现了,那些满身囊肿的怪物与它的同伴们在今天用它们的实际存在感谋杀了所有生物学家,幸好我没有读过生物专业。
马林摇头叹息,同时翻过一页,也是最后一页。
我已经好久没有写过日记了,今天地铁里很平静,幸存者们正在努力建立我们的新家园,地面上的那些怪物们自己打了起来,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太多的功夫来找我们了,我们守在这里,如果那些混沌进入地铁,我们就要往另一个方向撤退,因为在北方,是我们真正的避难所在的位置,我们不能把敌人引向那里。
网络里,大家都将大毁灭时代定在了七月四号,美国独立日,非常有讽刺意味对吧,北美的幸存者们在抱怨,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而且这些家伙能够使用网络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从卫星图片来看,现在整个北美地区所有城市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怪物,它们自己都打了起来。
我有时候会想,会不会有这样一个未来,北美的资本主义狗崽子们和那些混沌狗杂种会不会死在一块。
太过美好了,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起来,我两天前和夏南天有过联系,我现在很羡慕他,他们泰南人竟然在第一轮入侵中保住了杭州工业圈,他们现在还有数以亿计的幸存者,他们的军队屹立在大地之上,他们上周甚至还轰炸了准备攻击他们防御圈的混沌军团。
相比起他们,我们的将军就是蠢货。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无能为力,在泰南人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的时候,我们的将军还和没有脑袋的苍蝇一样,甚至我们自己也是,我们辜负了我们的旗帜,而我们的泰南朋友不一样,他们心怀骄傲地为了他们的祖国而战,而我们只是一些丧家之犬。
我不想再提这些令人沮丧的话题了,还是谈一谈我的女儿,我可爱的娜塔莎今天已经学会怎么瞄准了,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这个孩子会和我们一起战斗,但绝对不会是今天。
对了,今天从南方送过来了一个胚胎保育箱,这是北美避难所的预备核心,它来自一位英雄的母亲,她在死之前希望她的孩子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这一次,我们的将军没有令他们的英雄失望,在他们看来,绝望的母亲做出了充满希望的决定,有人这么说,但是我觉得只有绝望。
但是……如果换成是我,我知道我要死了,我的女儿也难逃一死,也许我也会选择这么做。
至少……她能够为避难所里的同胞们活着。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吃午饭了,希望今天也能够平安无事,再值班一周,我就可以回到我可爱的女儿身边了。
这里是鲍利斯·伊里奇·阿列克塞,写于九月十九号。
愿我们的旗帜依旧能够高高飘扬。
看完了这一切,马林在沉默中蹲到这位中年人的身边,将手里的奖章别到了他的胸口上,将日记本放回他的衣领口,将他与他母亲还有他女儿照片放到他左手的手心里。
将停滞力场重新开启,马林起身,走向南方的轨道入口。
这里的人之中,一定有人往南走了,他们带着生的希望,他们直面死亡,这些人是在这颗行星面对绝望时胸怀希望的英雄,无论他们是谁,无论他们是何模样,在北美,在泰南,在莫斯科,在西陆……这些恪尽职守的凡人都是这个文明的英雄。
随着越来越往南前行,马林能够感知到地电波就越发清晰,直到最后,马林在电铁的一处尽头看到了一台大型自动发报机,它差不多就像是一面墙一样巨大,它上面的灯时断时续。
这个巨大的机器很显然能够维持很久很久的运作时间,所以马林最终找到了它。
在它的附近空无一物,只有一些腐朽的金属零件表明这里曾经有过生命的存在。
马林来到这台发报机前,他打开了外放功能。
这里是莫斯科第四十一号站台,站台已经沦陷,请切断与四十一号站台的一切联系,晚安,同志们。
一句简短而直接的话,就这么在地铁与这座城市的上空传递了数以千年。
马林最终在沉默中看向一旁通道中的塌陷。
我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一定找下去吧,至少,让我亲眼见证毁灭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