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小镇呆了两天,梁以安就跟他们告别了,老夫妇俩也不做挽留。这几天他们也看出来她有心事,之前听她说家里出了事。想来应该不是很好的事,他们也不便多打听。
“小梁姐,要记得想我哦。有空我会去看你的,记得要收留我。”
“放心吧,就是饿着我自己也不会饿着你的。”梁以安笑着说道。
离开小镇,梁以安去了外婆家,说起来她也四五年没见过他们了。外公外婆是一所著名高校的教授,梁以安从小就一直生活在他们的身边,直到十四岁离开了他们的身边,回到父母的身边生活。所以相比去父母,她和外公外婆的感情深厚的多。走到教师宿舍楼下的时候,梁以安突然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她微微仰起头来,看着五楼的阳台,那是她的家,是她这么多年来无比想念却不敢回去的家,家里有疼爱她的爷爷奶奶,有她年少时候最美好的一切回忆。
阳台上依然摆着熟悉的花盆,那是奶奶最喜欢的花,几年不见,那花似乎开的越发旺盛了,比起刚刚被外婆抱回家时小小的一株,可怜兮兮的一个花骨朵儿,现在却枝繁叶茂的像是要冲破花盆。
看到这花,她就想起当年她小小年纪,大病初愈便被母亲送到了外婆家。
外婆对母亲不假辞色,对她却是十分疼爱,她教她看书写字,教她做事做人,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外婆代替了母亲的角色,甚至比一个母亲做得还要多,她对她存有太大的期望,那满满的信任和宠爱却是她在那天以后最不敢去面对的东西。
阳台上还晾着几件衣服,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是外公的,梁以安记得五年前离开的时候,外公的这件衣服的衣袖就已经磨得起毛了,五年过去,他却还在穿。
她突然记起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们时,还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出去打工,拿工资给外公买一件新衬衫,然而,她并没有做到。
她还曾答应他们会好好念书,以后也像他们一样,当一个老师,传道授业,教书育人。然而,她也没有做到。
梁以安慢慢垂下头来,因为仰着头太久,脖子有些酸酸的,不知道是不是传染,连鼻头都酸酸的,她苦笑着闭上眼睛,一切的冲动和勇气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她还是不敢去见他们,就像这五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一样,她很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很想知道外婆的肩膀还痛不痛,外公的高血压有没有好一点,但她不敢见他们,甚至连一个电话,也不敢打给他们。
她害怕听到他们的指责,害怕他们也像其他人一样,用失望和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她害怕这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也会不相信她。
梁以安转过身去,她恋恋不舍地抬头再看了一眼,随即便低着头匆匆朝外面走去,她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从路口走进来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韩兴邦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埋着头脚步匆匆的孩子,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看过,是他的阿愚,真的是他的阿愚。
“阿愚,阿愚!”他扬声叫着,声调里带着欣喜的颤抖,梁以安微微一怔,前方响起的那个声音她甚至不需要辨认便听出是爷爷的音调。
她却不敢停留,脚下走得更急了,韩兴邦忙地大步追了过去,梁以安毕竟年轻,不过几下便将他甩在了身后,眼见她就要消失在路口的转角了,韩兴邦眼珠一转,径直往地上一倒,嘴上故意大声叫着,“哎呦。”
梁以安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看到外公倒在地上,双手抚着自己的脚,看起来像是跌倒了。她心里一急,也顾不得想什么其他的,人已经飞快地跑了回去。
她小心地蹲在韩兴邦的身边,一边扶着他一边关心地问道,“外公,怎么了?是不是崴到脚了?严不严重?别怕,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她慌乱地在包里掏着手机,怀中的人却没有任何的动静,梁以安突然回过神来,她顿了一下,仔细看韩兴邦的表情,果然从他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得意。
“外公,你吓死我了。”梁以安埋怨般地低声说着,眼泪不知怎么的就从眼睛里掉了出来,看到这样的外公,这样的,跟从前一模一样的,待她没有丝毫改变的外公,多年来心中的恐惧和忐忑,不安和委屈便全数涌了出来。
韩兴邦吓了一跳,他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地上蹿了起来,在梁以安面前一边蹦着一边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阿愚不怕,外公骗你呢,外公没摔着,不哭不哭,阿愚不哭。”
他微蹲着身子,探头探脑地替梁以安擦着眼泪,看到他又蹦又跳的样子,梁以安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笑了就好笑了就好,哈哈,我们家阿愚啊,还是笑起来最漂亮,来,跟外公回家去。”他伸出手来,轻轻牵住她的手,站起身来,一路牵着她朝家里走去。
回家。
这个词真美好,美好到梁以安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那是她的家,她的心可以停靠的地方,她永远的后盾,永远的依靠。
熟悉的门牌号,熟悉的大门,甚至是熟悉的饭菜香,韩兴邦让梁以安等在门口,满脸神神秘秘的先进了屋,梁以安能听到他音调上扬的声音,“老婆子,你猜猜,谁回来了?”
外公的声音有些轻,梁以安没能听见,她紧张地站在门外,一半是配合外公一半却是不敢面对外婆,她离家出走了五年,一声招呼也没有打,现在又突然回来,不知道外婆,会不会生气。
于秀英被韩兴邦兴冲冲地带到了门口,他朝门外大声道,“快进来,快进来。”
梁以安小心地拉开门,怯生生地低垂着眼眸,就像个做错事等待惩罚的孩子,于秀英看了她一眼,沉着脸低声斥道,“还知道回来啊!”
梁以安老老实实低着头,认错态度非常诚恳,于秀英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好转。
“《家训》抄十遍,明天交给我。”于秀英硬邦邦地吩咐着,梁以安脸色一白,略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十遍?外婆。”她弱弱地叫着,期望于秀英能心软放她一马,后者却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梁以安默默地垂下头去,低低地应声道,“是,知道了。”
“去厨房拿碗筷准备吃饭。”于秀英语气缓了缓,梁以安乖乖地点了点头,忙地进了厨房。
韩兴邦看着梁以安的背影,偏着头低声问道,“这下放心了?我早说了,阿愚不会变得像她妈一样的。”
“要你说,我当然知道。”于秀英故作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
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却依然显得那么清晰,梁以安脚步一顿,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但心中却有种沉甸甸的幸福感,她突然觉得,只要他们还是爱她的,那么其他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