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温泉被诊断为渐行性失忆和轻度抑郁症。随着病情加重,她的话也越来越少。与她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得不到回应,她总是眼神空洞地看着什么地方,或者躺在床上陷入睡梦之中,黎澈甚至怀疑她现在是否还记得自己。
打开食盒,鲜香的蟹黄粥冒着热气。黎澈伸手舀了勺粥,然后低头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送到温泉的唇边。温泉见勺子伸过来,立刻闭上眼睛躲闪着使劲儿摇头。
黎澈坐在床边也不烦,耐心地用勺子一遍遍碰她的嘴唇:“啊~张嘴。”
温泉开始还很坚决地紧紧闭着眼睛不住地摇头。后来见他还很坚持,就忍不住睁开一条缝。黎澈看勺子里的粥有些冷了就送进他自己嘴巴里,忽然见她一脸委屈,笑着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尖道:“太晚了,只能等下一勺了。”
过了会儿,黎澈吹了粥,勺子触碰到她的嘴唇,她便没再躲开。迟疑地张开嘴巴然后闭上,将勺子里的粥吞进肚子里。黎澈想要再舀一勺,勺子被温泉咬在嘴巴里拉不动,他微微用力她就像小狗一样伸着脖子使劲儿挣。黎澈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拍拍她的脸颊:“张嘴,松开。”
温泉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温顺地张开嘴巴。
黎澈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忽然莫名地软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倾身吻了吻她的嘴唇:“听话。”
在黎澈的投喂下,温泉喝了小半碗粥,就闭着嘴巴怎么都不再吃了。
黎澈将勺子放在她唇边劝了一会儿:“乖,再吃一口。啊~”
温泉并不再张嘴,黎澈也不气。想到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他也不在意,就将剩下的粥喝掉了。
然后出去洗了毛巾给她擦脸。温泉从毛巾里解脱出来后就一直盯着他看。
黎澈心情愉悦地将她从床上捞起来:“不睡了,吃完我们出去散步。”
……
在车祸中,温泉的左腿肌肉遭到穿刺性伤害,短期内不能发力,于是将她放在轮椅上。已经是深秋,室外冷了起来。黎澈找来棉袜和鞋子给她套上,再穿上外套和围巾,又在腿上仔细盖好薄毛毯。这才推出门去。
公园的那边是一片松林,不远处有条小小的人工河,河边的柳树枝条光秃秃的。他想起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洛杉矶的河边有微风拂过,他与温泉在柳树下接吻,黑暗里能听到有人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声音。
黎澈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让温泉面向自己,握住她微微发凉的双手塞进毛毯里。他又拉了拉轮椅,让她与自己更靠近一些。这个时候有风吹过,河边鲜有人声的小径上铺满落叶,轮椅轧过发出“沙啦啦”的声音。
他问她:“温泉,你冷吗?”
温泉被风吹得眨了一下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黎澈笑了笑。又为她掖了掖毯子才站起身。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那边张佑庭声音十分恼怒:“妈的!黎澈你注意点儿!李宗宪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草,今天在医院里有人进了泉姐的病房!……”
黎澈皱了皱眉:“温泉跟我在一起,现在没事,你别担心。”
温泉前些日子做了许多事情,c城大多数老牌家族都受到波及。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十分遭人痛恨。她虽动作隐秘,但在李宗宪这里却丝毫没有顾忌,于是被轻易发现了行迹。如今李宗宪一蹶不振,他却将这消息散布到全城,由此,温泉在c城遭到全方位的追杀。
黎澈只知,李家虽然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出门时开了助手的车,又着几个人在不远处跟着。对于这些人,其实黎澈并不放在眼里,摆平他们并不困难。只是如今事发突然,温泉又是这样全然没有防备,事到如今回医院更加危险。
想到这里,黎澈心中猛然一惊。幸好他今天将温泉带了出来,若放在医院里,人多眼杂……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便决定带她回自己公寓。毕竟要让人知道,温泉她是谁在护佑,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动得了的。
黎澈将她抱到副驾驶上,立刻有人跑过来将轮椅放进后备箱里。黎澈坐到驾驶座上,又倾身为她系好安全带。抬起头看了看温泉,确认她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车子才开动起来:“我们回家。”
车子行到半路,忽然遇见一个坡道,黎澈虽然尽力平稳,车子还是有些震动。温泉的脑袋一偏“彭!”一声撞到玻璃上。
那声音足够大,黎澈心里猛地被什么捏住了一样难受。立刻将车子停在路边,将温泉脑袋掰过来查看。温泉呆呆的也不躲,他伸手摸了摸,发现她头角上鼓起一个大包。
温泉也疼的眼泪汪汪的,鼻头发红。黎澈看着她那可怜样儿,忽然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真傻。你就不知道动一下,躲一躲吗?”
黎澈下车,从后备箱拿出毛毯,将温泉的脑袋严严实实包裹了一圈,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才拍拍她脑袋:“好了,这样就不会磕着了。”
这回开车慢得多,温泉在车里被毛毯裹着,晃悠悠地到黎澈公寓时,已经懒洋洋地睡着了。黎澈将她从车里抱出来弄到卧室的床上,她也没醒来,反而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熟。
把薄毯从脑袋上拿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口水流的太多已经将毯子浸湿了一小片。嘴巴边水嘟嘟的,黎澈忍不住用手指抹了抹。软软黏黏的,却并不觉得恶心,相反竟让人升起莫名的…
他深吸了口气,将这想法驱逐出脑海。
又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张叔年龄有些大了,身体却很好,平日里精神烁烁的。黎澈从小生病就一直是他照看,对他很是尊敬。
赵阿姨从医院带回来的病历本给他看过。他便直接带了药来,一一嘱咐了吃药的分量时间和注意事项。黎澈默默听着,时不时提个问题。
离开时,黎澈将他送到门口,忽然开口道:“张叔,我听说您的小孙子是临床心理学的名医,能让他明天过来一下吗?”
张叔回头看了黎澈一眼道:“好。”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对黎澈道:“少爷,老张我……不知该不该说。”
黎澈道:“您说。”
张叔声音似乎老了许多岁:“其实温小姐,我们十年前就见过面……”
黎澈脸色并不好看:“我知道。”
张叔脸色也变得苍白,但依然道:“老爷那里应该还有当年的病历。…温小姐她…是个好人,不该总是受这样的罪。我…我…”他张了张嘴,最终并没有说出什么,起了皱纹的枯瘦的手茫然地垂下:“我明天…就叫那个不争气的孩子过来,但愿他能帮上点忙。”
黎澈点点头,道:“谢谢张叔。”
张叔叹了口气,摆摆手便转头离开了:“唉!”
黎澈目送这个似乎是瞬间就显出老态的人佝偻着背影走出视野。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黎澈本来并不愿深究,毕竟那是与戚叔有关。戚堃,那个满身逆鳞的人。对于他,黎澈从来都是既敬又怕,从来没有打算过要去触怒他。
第二天早上,张邵然带着输液瓶一类的工具到了黎澈的住所。黎澈住的小区,临河而建,一栋栋二层小楼错落有致,院墙里种上各色的花草树木。环境优美安静,十分适宜养病。
张邵然来的时候,温泉刚喝了半碗鲫鱼汤,黎澈正拿着毛巾给她擦嘴。赵姨开门让他进来,黎澈便坐在温泉身边的沙发上,将毛巾放在桌子上。看着他弯腰给温泉的手背扎针,开始输液。
接着他蹲下身问温泉:“温泉?我是张邵然,我们交个朋友吧?”
温泉并没有反应,他便用手在她面前摆动着喊她的名字:“温泉!温泉!你好!我是张邵然!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他喊了好几遍,温泉也没有什么反应。蹲得腿有点麻,就换了个姿势。
黎澈执起她没有输液的那只的手,淡淡道:“温泉,他是张邵然,想请你喝一杯。”
温泉抬起头,圆圆的眼睛看向黎澈。黎澈柔声问:“你要和他聊一聊吗?”
“……”温泉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好…”
黎澈便让赵姨端两杯茶来。
张邵然看向黎澈,接着喝了口茶,转头对温泉说:“我是黎澈的朋友。今天来看你。你知道黎澈吗?”
温泉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黎澈紧抿着唇,看着她的动作。
温泉忽然瞥过眼,看到黎澈的神色,停了一下,又点了点头。黎澈注意到她这个微妙的变化,心里生出一点沉默的欢喜。这样的温泉即便是耍点小聪明,也是很乖很可怜的。
张邵然又笑着问:“那你告诉我黎澈是谁?”
温泉垂下眼睛并不说话。
张邵然端起茶杯安慰说:“没有关系的,要喝一杯吗?来。”
温泉缓慢又温顺地接过。
张邵然转过脸,苦笑道:“黎少,您能出去一下吗?您现在对她影响太大,很影响我工作啊。”
黎澈点点头,踏步去了另外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