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观察了局势许久的顾川皱起了眉,“花酌首领,林小姐说得句句在理,为何你不愿考虑一下?”
花酌端起酒碗,一大口将全部液体吞下,抬手抹了抹嘴角。林莺歌知道,做出这等在西疆人看来对对方大不敬的动作,代表着这场谈判以自己的失败告终了。
“我自有我的考量。”
“什么考量,你就是个懦夫。前西疆首领秋睇,一代英豪,为部族未来抛洒热血,战死沙场,即使在东昭也是人人敬重的大英雄,没想到,现在的首领竟如此胆小怕事!”
林莺歌没有料到顾川会对花酌说出如此讥讽的言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顾川脸色煞白,眼底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花酌猛地拍案而起,一把抽出身后挂着的鹿头标本下插着的宝剑,直指顾川。帐内的气温瞬间降到了冰点。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老子当初和连国打仗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身上吃奶呢!”
“也许是,但是我现在早就断奶了,你却变成了那个弱者。”
“你——”咣当一声巨响,花酌抬腿踢翻了身前的矮桌,大踏步走向顾川,一副誓取其项上人头之势。顾川却握紧双拳,站在原地毫无惧色,对其怒目而视。
“顾川!”林莺歌大呼一声,对他摇摇头,示意赶快向花酌道歉。顾川却负手而立,纹丝不动。
花酌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他高傲地抬起头,眼里全是鄙夷。
“小兔崽子,我就让你看看,老子的厉害!”
他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花酌,花酌收剑,指向他的胸口,马上就要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小花明胆怯地喊了一声,“父亲!”
花酌一愣,停住了动作,看向女儿。
小花明身体蜷缩成一团,双臂将自己紧紧抱住,神色慌乱,“父亲,不要,好可怕。”,说罢,眨眨眼睛,嘤嘤哭泣了起来。
花酌顿觉尴尬,看看花明,又看看顾川,重重地“唉”了一声,狠狠将剑扔在了地上,“也罢,今天看在花明的份上,饶你一命。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了,明天一早,就离开吧。”
说罢怒气冲冲地走向了屏风后,只留林莺歌、顾川、花明和妇人四人在原地。妇人朝林莺歌抱歉地笑笑,便急急追花酌而去。林莺歌对花明福了福身,表达感谢。
花明擦干眼泪,拍拍衣服站起来,“我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么多了,对不起,莺歌姐姐。”
林莺歌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还是谢谢你。”
花明点点头,向帐外走去,到门口处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去送你们。”
“好。”林莺歌拿起手里还没喝的酒,向她举起,仰头饮下,将空了的酒碗倒转过来,里面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花明面带忧色,只牵动嘴角,强挤出一丝笑意。
回居住的帐篷的路上,顾川在前,走得匆忙,林莺歌在后,追得急迫。终于回到帐内,顾川径直走到自己的床铺处,在床边坐下,两只肘部撑在大腿上,用手托着颓然低下的头,一言不发。
林莺歌布置好帐帘,将炭火盆点上,轻轻走到他身边。
“顾川……”
“对不起。”
她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在他面前半跪了下来,伸手去扳开他的手,抚上他的侧脸。
顾川抬起头看她,噙满泪水的眼眶已经托不住那强忍了太久的绝望。
“对不起……你一定很怨恨我吧,明明说好了,听你的的。”
“呵呵,你何必,这么傻呢?就算花酌真的杀了你,你觉得我会冷漠无情到再用你的性命去做筹码的地步吗?”
顾川一愣,“你竟连这都看穿了?”
林莺歌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眼前的男人,是东昭最年轻有为的将军,他本是生的那么白净儒雅眉眼隽秀的男子,即使披上战甲,也能透过层层铁壁触及他心底的温柔。他出身名门士族,放着颖城里舒适的生活不过,弃文从武,主动请缨到稻城带兵。他礼贤下士,关爱百姓,有驯鹿一般善良的眼眸。他智勇双全,箭法了得,为了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拼尽一切,荣誉、形象,他都不在乎,连性命也可以不要,只要能将他心中的挚爱——东昭守护。
她看着他闪烁着泪光的湿润睫毛,心里猛地抽紧了,好像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挤压着,透不过气。这也许就是心疼吧,她见过许许多多的男人,坚毅如铁的大将军,诡魅如狐的帝王,或是率真倔强或是不染凡尘的王子,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会在她面前流泪,会用斥责的语气对她说话,他是那么真实,在她心中刻下的印象那么强烈。
“不要忘了,还有青瑶在等你回家。”
“可惜,被花明‘解’了这个围。如今花酌已经被我激怒,明天我们怎么办,只能这样空手而归么?”他苦笑摇头。
林莺歌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坐到他身边,眺望着帐门的方向出神。
“不会的,我相信今天白天摔得这一身伤,不仅仅只能换来这么一点收获。”
她记得在与花酌对峙时,无意中瞟到的花明看向二人的眼神。这个姑娘能做的,一定会比她承诺得更多。
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握了握他的手,“放心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晚就好好休息。”,说罢莞尔一笑,走向了帐子最里面自己的床铺,涂好药膏便躺了下来。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大帐里,外间的顾川和内间的林莺歌都在看着绣满鲜花的帐篷顶辗转反侧。
不远处花酌的大帐里,烛火通明,小花明在和花酌激烈地探讨着什么,时候捂耳摇头,时而捶腿跳脚,花酌则时而态度坚决时而情绪缓和,隔着帐篷,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
但是翌日清晨,林莺歌和顾川收拾好行李走出帐子,准备离开之时,花明却蹦蹦跳跳地出现了,手中拿着一封加了火漆的书信。
“莺歌姐姐,我答应过要来送你的。”
“小公主不必客气。”
“哈哈,主要是,这个要亲手送给你。”她娇笑着,将手里的信封交给林莺歌,“你猜,这是什么?”
林莺歌打量一番,摇了摇头。
花明头一偏,笑出了一对甜腻的酒窝,“盟书,这是西疆和东昭再次结盟的盟书。”
“什么?”林莺歌和顾川异口同声地问。
她知花明定会帮他们开口,却没想到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顾川一时语塞,激动地半蹲下身,向花明行了个大礼。林莺歌也跟着做了,充满感激地道了声,“花明,谢谢你,真的。”
“哈哈”,花明灿然一笑,“是莺歌姐姐说得对,如若东昭抵挡不了连国,西疆也绝无能力独善其身,我们不仅是在帮你们,也是为了自己。父亲说,这盟书,你们拿回去后尽快送到颖城”,说着将书信递给林莺歌,又从怀中掏出一对虎符,自己留一枚,递给林莺歌一枚,“但是我们原本没有参战的打算,士兵粮草都要临时筹备,需要时日。你们先行返回稻城,三日后,我们会派人去送粮草补给。只不过……”花明面露难色。
“公主是怕军队尚未安排好,连国就调转矛头对准你们吗?”顾川明白她的担忧。
花明点了点头,“但是物资之事紧迫,又不能拖延……”
“我们来时并未发现望原山处有敌军驻扎,要不,两军就先在望原山碰头吧。三日后,我们会亲自派队伍到望原山接应,这样也许连国不会发现。”顾川提议。
花明赧然一笑,“父亲也本就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没好意思开口。那就约定好,三日之后,望原山这里碰头。”说着,她拿出一张地图,摊开来给他们看,指了指上面画有红色箭头的一点,又将它叠好,交给了林莺歌,“地图你们收好,另外,为了让你们能尽快回去,来得及做准备,父亲将这两匹马送给你们。三日后,顾川哥哥和莺歌姐姐,你们其中一人带着虎符与我们接应便可。记住,一定要是你们其中一人,送粮去的军队要认人,认符才行。”
言罢,她吹了个口哨,便有两匹骏马从不远处跑到了林莺歌和顾川身后。林莺歌一看,其中一只正是当日她与花明比赛时所骑的那匹气质清傲的白色母马,另一匹怎么看怎么觉得和花明的小红马有血缘关系。
她感动万分,又深深向花明行了一礼,“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公主代我们向首领致谢。另外,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很抱歉。”
花明摆摆手,“没关系,顾将军也是一时心急,父亲理解。”
“那就好”,林莺歌说着,微笑上了马,顾川也骑上了那匹更为高大的红马。二人勒了勒缰绳,向花明拱了拱手,“如此,我们便回去了,三日后见。”
“嗯”,花明用力点了点头,笑得灿烂非常,“莺歌姐姐,下次再见面时,要再给我讲东昭的故事哟。”
“一言为定!”林莺歌做了一个勾小指的动作,便与顾川调转马头,一阵风般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