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奈莉和杰拉德一同再次拜见公爵夫人。
伊珐夫人并没有多卖关子,含笑挥退了身边的侍者,向奈莉说道:“您要的东西就在附近。”说着她从高座上起身,身段婀娜地转过身,在宝座扶手上轻轻一按。沉重的石质宝座缓缓向后滑开,露出幽深的地道入口。
奈莉看了一眼杰拉德,发觉他并不意外。
绿发魔法师花哨地行了个礼:“您先请。”
伊珐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稍稍提起裙摆当先走下石阶。
奈莉和杰拉德对视一眼,选择走前他前面。暗道中不算阴暗,也无丝毫潮气,甚至称得上整洁。石阶走到尽头,三人默默无言地折入另一条向下的坡道。
向下,一直向下,甬道越来越低矮,到后面几乎要弯着腰才能前行。
看上去娇弱的公爵夫人一路走着竟然没有丝毫气喘,倒是杰拉德的气息微微急促。奈莉将两人的呼吸声听在耳中,不由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地道猛然到了尽头,矮身钻出一个小门洞,三人置身于一扇长方形大门前。门上没有锁,公爵夫人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枚鸽蛋大小的宝石,往凹槽处一放,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在狭小的门厅中震耳欲聋。
地面微微摇撼,门扉缓缓滑开。
公爵夫人神态自若,等奈莉和杰拉德都进门后摆了摆手,那两扇门竟然就随之悠然阖上。
门后是一个纯白大理石铺地的六边形大厅。每面墙上都开了一扇小门,颜色与纹饰各不相同。奈莉扫了一眼,猜测其中四扇应当与水、火、空气、土一一对应,剩下一黑一白两扇门毫无装饰,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公国的金库。”伊珐夫人微微一笑,不多做解释,便款款向那黑色的门洞走去:“而您要的东西,就在这扇门后。”
公爵夫人背对奈莉和杰拉德,似乎取出了一把钥匙。她长长的广袖垂到地面,完美地遮住了具体的动作。只听锁芯拧转之声,房门开启。伊珐回头,唇角微勾:“请进。”
又是一间纯白的房间,其中空空荡荡,只有正中摆了一根黑色矮柱,柱头上安放着一只小小的同色石盆。
奈莉眯了眯眼。
“您需要的东西就在盆中,请您脱下手套伸左手进去。”公爵夫人退开一步,朝着盛满不明液体的石盆做了个手势。
奈莉踱过去,垂头看向盆中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起伏的液体,污浊而混沌的颜色,偏偏又泛着有机质般彩虹样的光泽,只是看了一眼,她竟然感觉到一丝恶心。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容许自己因为这小小的不适而退怯。她取下手套,手指在石盆边沿玄奥的刻痕上抹了抹,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将手指深深没入盆中。
刹那间,奈莉以为自己伸手探进了一盆滚水。左手被骤然袭来的热度烫得失去了知觉,只有无名指在短暂的麻木后加倍灼热,竟像是要彻底融化在这液体里。她咬牙,驱使着僵硬的手指缓慢地摸索,寻找这石盆的底部、和肯定躺在盆地的某件东西。
可任由她更深、更向下地张开手,仍然没有触碰到坚硬的石面。液体已经没过手腕,而从外表看那石盆却只有半掌深浅。
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的惊愕过后,奈莉定定神,确信这石盆里定然有魔法空间。她闭目,凝神感受从那滚烫水波中传来的气息,倾听不同寻常的动静。
也就在这一刻,液体由沸腾换作深冻,彻骨的寒意汹涌袭来,奈莉好不容易行动自如的手一瞬间再次动弹不得。
一冷一热的冲撞从指尖传递到全身,激起了异乎寻常的波动。
心房被拧紧、松开,再次捏住,提拉起来。
胃中翻江倒海,恶心一阵又一阵地冲到喉头。
奈莉打了个寒颤,感觉那液体正入侵自己的血管,在全身游走。她想挣扎,想开口呼叫,可是全身像被绑缚住,喉头被塞紧,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不仅如此,这诡异的寒气甚至勾连起许多她刻意撇开的回忆,不愉快的场景在脑海中纷纷闪过,难以忘怀的记忆与当时的感受齐齐复苏。
好像有一双无情而冷酷的眼睛正凝视着她,无动于衷地翻看她的记忆,将最为痛苦阴暗的回忆一一翻捡出来扔在她面前,令她再次身临其境,感受绝望与死亡。
是了,这液体的感觉,和濒死那刻的感觉相似到极点!
可是她已经受够了。
被过去整日侵扰的感觉她已经受够了!
无聊的重复、绝望的循环她受够了!
奈莉张开五指,绷紧全身,闭目呼了口气,用意念体内的寒气逼出去。也就在这一瞬间,五指猛然恢复了意识,有什么东西落入掌中。不假思索地捏紧抽出,奈莉垂眸,手中多了一把尖刃的匕首,比寻常的款式要更修长,刀锋是奇异的黑色,四周的光照映在其上竟激不起一丝反光,像是被一口吞没。再看石盆,其中的液体已经悄然消失,露出镂刻着奇异圆形纹章的底部。
奈莉征询地看了杰拉德一眼,对方也有些惊讶,似乎对于“最强大的兵器”是这般模样也不知情。她只得看向公爵夫人,对方将金色的卷发向而后一撩,轻巧地说道:“您想要最为强大的武器。这件兵器随拥有者需要变化形态,吞噬恶意塑就形体,应当能满足您的要求。”说着,她仪态万千地将黑色石门向内拉开,当先走了出去。
奈莉侧身打开系统界面,想要确认黑色匕首的属性,但是信息栏什么都没有,名字空白,属性空白,技能也是空白。她不由疑惑,随意拿着匕首空挥了两下。单单就手感而言,这兵刃与寻常利器并无什么不同。但出手的瞬间,周围一切放慢了速度,黏腻而模糊的潮涌在四周流淌,仿佛身处水下世界。
奈莉又试了一次,兴许是房中空旷,那潮涌的流动分外清晰,她甚至能够单单凭借这动向推测出身周的动静和模样。虽然是个令人意外的能力,未必称得上“最强大”,但至少还算实用,奈莉便默默无言地跟着杰拉德走了出去。
黑色石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公爵夫人已经打开了通往外界的大门,奈莉从那扇红色的小门边走过去,随意地转了转黑色匕首的刀锋。凝滞的影像和方才完全不同。即便只是一闪而过,奈莉还是清晰捕捉到了周围的模样:那几扇门后的景象对她而言一览无遗。
空无一物,余下的五个房间和黑色房间一样都是空无一物!
奈莉垂头看向足面,将眸中的惊骇掩饰过去。可这实在是太异常了,堂堂阿奎因公国的金库,居然什么都没有?!难道这根本不是真正的金库?
她抬头看向伊珐夫人,紫袍的贵妇人已经提起裙摆在门边等候,与奈莉对上眼神,只是从容而毫无异状地微微一笑。她深翠的眼睛美丽而神秘,蒙蒙的宛如笼罩着不散的雾气。
奈莉牵起唇角,颔首表达谢意,将黑色的匕首也挂回了腰际。
回到府邸正厅后,公爵夫人自然有自己的事要去忙,却先挽留勇者和杰拉德再多住一晚。奈莉原本想立即出发前往梅兹,此时却改变了主意,愉快地接受了伊珐的邀请。杰拉德虽然有些意外,却没多说什么,和公爵夫人毫无内容地闲聊了一阵,等伊珐夫人终于离开后,杰拉德向奈莉微微躬身:“至此,杰拉德与您便互不相欠。城中还有友人需要拜访,请您容杰拉德先走一步。”
奈莉却跟了上去,轻声说:“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办,能否请您为我指个路?”
她话中显然另有所指,杰拉德却没一惊一乍,只是泰然自若地和她出了府邸。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拉开半步的距离行走,在人流汹涌的市场中东绕西拐,静默的气氛便莫名有些凝重。
“没人跟着了。”奈莉忽然开口。
绿发魔法师顿住步子,沉默了半晌说:“还是到杰拉德的空间中说话为好。”
他们本就站在隐蔽的小巷里,蓦然消失也无人察觉。
“您还有何事?”杰拉德专注地审视奈莉,不打算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显然有所戒备。
“刚才那个地方真的是阿奎因的金库?”
面对奈莉的问题,杰拉德讶异地扬了扬眉毛:“是。”
奈莉将刚到手的黑色匕首抽出,刀尖向下划了一记。魔法空间没有实体,这兵刃展露的便是一片蒙蒙的灰,仿佛身处凝滞的冰层。她思索片刻,将这兵刃的奇异之处稍作解说,看着杰拉德饶有兴致却事不关己的模样笑了笑,补充说:“刚才在金库我试了一下,无意中发现那几扇门后都空空荡荡。”
杰拉德眯起眼:“哦?”
奈莉将来自神殿的符石取出,公事公办地说:“阿奎因可疑之处太多,我想今晚再到金库探一探。”她垂了垂眼睫,仿佛不太习惯这样的交易,“您对阿奎因十分熟悉,如果能加以援手……这就是我为这几块符石开的价。”
“阿奎因的可疑之处?”杰拉德小心谨慎地退开半步,眼神却不可避免地黏连在符石上,“能否请您给杰拉德更为详尽的解释?”
奈莉摩挲着表面光滑的符石,平静地说:“明明是十一国首富,金库却空空荡荡?为什么所谓最强的兵器会在公爵夫人手里?我为什么会有您明明没有给出得信物,想来您有自己的猜想。这件事于此也有关联,”她看向对方,意态坚定而平静,仿佛说出的话语稀松平常,“我不能说的再明显一些,十分抱歉。但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命运到底是什么,我想要亲手揭开。”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将魔王也盯上了阿奎因、公爵夫人的声音这两件事说出。
但她给出的理由已经足够令杰拉德沉吟,他拿不定主意般反手走了几步:“公爵夫人和神殿的关系很密切,您身为勇者这么做不打紧?”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勇者。”奈莉自嘲地撇撇嘴,“神殿怎么想,我不用在乎。”
卡尔萨斯动起了真格,她又和魔王是那样的关系,神殿除了默许她不算太出格的行为外别无选择。
杰拉德沉着脸色思考片刻,终于给出答复:“我知道了。可具体怎么做,还需另加筹划。”
他没有用名字自称,显然是认真起来。
商议完毕、离开魔法空间后两人分头行动,奈莉在城中闲逛,购置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装备,在晚饭前回到了公爵夫人府邸,早早睡下养精蓄锐。
城中的钟声昭示着子夜的到来。
府邸正厅宝座边的守卫之一打了个哈欠,念起昨日的骚动强打起精神,将长矛在地上叩了叩,想以此振作自己和对面困倦的同伴。
“也是出奇了!明明我昨天睡了一天,怎么还那么困……”另一个守卫揉揉眼睛,想偷个懒便朝身后的石柱靠了靠。冰冷的石面似乎让他稍稍清醒,可脖颈处的冷感异常鲜明,他不由一哆嗦。
噗通。
眼看着同伴莫名其妙软倒在地,守卫扬声要示警,却被用布条勒住了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惊骇地回头,一个穿斗篷的人只露出唇角,淡粉的唇瓣向上勾了勾,声音轻柔:“嘘。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守卫想张口,却只觉得后颈一疼,就此失去了知觉。
白袍法师从石柱后转出来,回头看了一眼从走廊拖来的昏迷的守卫甲乙丙丁戊戌己亥,不由抽了抽嘴角。奈莉还是很镇定:“迷药足够他们昏到明天晚上。”她朝杰拉德使了个眼色,对方眼角跳了跳,虽然不太乐意还是打开魔法空间把一众昏死的守卫扔了进去。
公爵夫人的高座静静矗立在死寂的正厅中,奈莉走到座前,仔细端详座椅手柄,戴着手套碰了一下白日里伊珐所按的位置。
纹丝不动。她回头对杰拉德说:“你来。”
魔法师也不推辞,上前曲起右手食指,在座椅边沿画了几道奇异的曲线。他双目紧紧盯着手指走过的痕迹,那曲线竟然隐隐发光,如荧光蛇般随他目光和手指驱使在座椅把手上下游走。
也就片刻的事,咔嗒一声轻响,有什么被弹开。
杰拉德稍用力,高座就向后退开,露出那条密道来。
一轮下弦月以愁云半遮半掩面容,府邸庭院中光移影动,窗户上映出的人影也很快消失了。
咔塔一声,高座恢复原位,一切毫无异状。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