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晋阳烦躁的起身站在车座上,把车厢前后扫视了一遍,他乐了,这种感觉,就像他又置身家乡的集市,真想离开座位在走廊里,大家一块前呼后拥的挤,还无由头儿的感慨,就是缺点卖小吃的,美中不足啊,嗨,真是坐着不知站着的腰疼。
火车到了老鸦城车站,车上的乘客呼啦啦下去了不少,车厢里宽松多了。再看车里的乘客,衣服穿着各异,有的头戴毡帽,身穿深色的大襟袍子,领口、袖口和大襟点缀着显眼的花边,说话就像唱歌,你一个字也听不懂。
男男女女说笑嬉闹着,他们不时的尖着嗓子,旁若无人的咿咿呀呀对唱,时而低沉,时而高亢,两人唱罢,他们打着口哨,拖着长音喊着‘嗂——吽吽’,一阵畅怀大笑。又一对男女接着对唱,这就是生活在青海互助县的土族人吧。
他们是那么的开朗,那么的豪放,又是那么无拘无束、不受条件、环境的影响。
我想唱我就唱,感情表达的淋漓,不加任何掩饰,他们陶醉在自己抒情的歌声中,感染着周边的人。
晋阳和几个伙伴,看到这么欢乐喜庆的场面,精神头儿也上来了,有的起来趴在座椅靠背上,有的跪在座位上,还有的干脆凑到那些土族人跟前,随着他们嬉笑,随着他们尖叫,语言不通,可笑声相通。
‘呜——’一声汽笛长鸣,火车缓缓地进入了民和车站,这些土族人要下车了,他们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还相互提携着伙伴,边顺着走廊往车外走,边友好的向晋阳他们挥手,脸上洋溢着笑容,嘴里还不住的喊着,“唕再见那”,好像是在说‘再见吧’,听不懂,真的听不懂,反正是善意的。
车上的乘客少多了,座位也空了不少,可还有一些男的反穿皮袄毛朝里,乱糟糟的头上盘着一条粗长的辫子,扣了一顶长毛的皮帽子,腰上捆着围了几圈的布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把带鞘的短刀。一条黝黑的臂膀坦露在皮袄外面,有的袖子别在腰带上,有的干脆就那么甩荡着,咋眼一看,给人一种粗狂带有野性的感觉。
他们中的女人,穿戴还算讲究,头上梳了不知多少条比筷子还要细的小辫子,可能是打小就要梳辫子吧,头发长的都过了腰,辫子上还缀着一些小饰物,有的把长辫子在头上随意的绕几圈盘上,再扣上一顶毡帽,两耳挂着大圆的耳环。
身上穿的跟男的差不多,好一点的穿着打到脚后跟的绸缎皮袄,他们常年在外,已辨不清所穿布料原来的纹路和花色,黝黑的胳膊和半个胸,不加遮挡的坦露在外。
他们的孩子也是这样的穿戴,那些吃奶还小的孩子,女人把他揣在怀里,腰带扎紧,孩子也掉不出来。
车上有好多空座位,可他们不坐,席地盘腿坐在走廊上,几个人从怀里摸出牛羊肉,又从腰里取下酒囊,撕咬一口半生不熟还带着丝丝血滋的肉,灌一大口酒,说着他们的语言。
女人则解开袍带,边吃肉,边给孩子喂奶,她们好像是坐在放牧的大草原,围着燃起的牛粪火堆旁,大口吃肉,把酒言欢,好不畅快。
这就是我们的藏族兄弟啊,活的是那么洒脱。
晋阳他们哪见过这阵势,惊呆的两眼发直,肉是好东西,像他们这种吃法,还真是享受不了,妈妈的,原来车厢里的膻气味儿是这么来的。
再说了,这些女人怎么都不遮掩点儿,想不通啊,头痛啊,气儿又喘的不匀了。
火车鸣笛,已进入小峡口,只见两边是陡峭的崖壁,火车沿着北面崖底穿行,俩崖之间是从上游湟水河,流经小峡的拍岸激流。南崖底修了一条两车勉强错过的简易公路,一面是崖壁,一面是深谷下面泛着白浪的河水,弯急路破车多,稍不小心,就会人车坠入河底。
都说小峡险,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险。古时候进出x市,物资转运全靠人挑马驮,踏着峡口乱石,艰难的顺着谷底穿行。要是把小峡口封堵死,口外进不来,口内出不去,那时的小峡,真是‘石乱马蹄稀’,老辈儿这可是一个战略必争的要地。
奔驰的列车在减速,小峡离终点站还有十五公里,透过车窗,眼前出现错落不整、低矮平顶的土房和土围墙圈起的大院子。与铁路平行有一条土马路,通往x市古城,路上有人拉和驴拉的平板车,破旧的汽车轰鸣而过,车尾扬起蔽天的尘土,弥漫着向行人、车马洒落。
车上的旅客,怕避之不及,慌忙放下车窗。‘呜’,一声长鸣,穿过尕庄,火车徐徐进了终点站。
X市火车站,坐落在泮子山下,湟水河畔。一九五八年五月动工,次年九月建成,五九年十月一日通车。
作为城市轴线的重要节点和新地标,在连绵起伏的自然黄土山体的衬托,经流不息的湟水河水的映照,车站与广场的空间形态,再现了气势恢宏的高原古城的建筑特色。
喻晋阳他们出了车站,站在出站口的台阶上,向前看去,妈呀,整个城市,只是一片低矮破旧的土房,眼前怎么也找不出一栋像样的大楼,这就是x市古城吗?还别说,真是够古的,走在坑洼不平的大街小巷,就连现代的砖头瓦块都很少见,倒时不时的飘过一股刺鼻的膻味儿。
x市是省会城市,市区海拔2261米,属高原高山寒温性气候,分为三个区,城内居住了八万多户,四十多万人口,三十多个民族。
这座城市人员复杂,大批来自全国各地,语言不通,服饰各异,风俗习惯很有讲究,稍有不慎,就会惹出民族间的**烦。
到车站接他们的汪森民,领着他们穿街走巷,并一路再三的叮嘱:“这是个多民族的城市,信仰不同,讲究很多。见人不能乱说乱笑,更不能胡说八道,要是惹出事来,挨一顿暴揍,到时候可别说我没对你们死猫子道。”吓得这些人一路上噤声不语,揣着小心走路。
好不容易到了汪森民给他们租住的房子,这是个土打的小四合院土房,院子里还有前几天下雨集下的雨水,粘糊糊的,一脚下去稍不小心,就会把你的鞋拽进去。推开房门,低头进屋,几块破乱床板下面,垫了几块石头,土墙上有两个还没有老家粪篓子那么大的小窗户,人进屋还没走几步,就溅飞起一蓬粉面尘土,呛的人赶紧退出土屋。
只听孙润武骂骂咧咧的喊道:“他妈的,这是人住的地儿吗?俺家的牲口栏也比这好,大老远的跑这遭罪,这是图的么吗?妈了个巴子的,真是把我们不当人伺候。”
汪森民不愿意听了,心想,我跑前跑后的给你们找房子,不但没讨个好,还落了一身的埋怨,他气哼哼的黑着脸,没好气的说:“你小子的嘴吧给我放干净点,不遭罪就想享福,这里不是天堂,你要住就住,不想住就滚蛋,家里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儿,谁也没有八抬大轿抬你来,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一脸的泼皮相,我一眼把你看到家了,你这一辈子就配在家种地,没有什么大出息,想过天天喝酒吃肉的好日子,八辈子也轮不到你这号人。”
孙润武的几句牢骚,惹得汪森民对他大发了一顿脾气,骂的他脸红脖子粗,一时憋屈的又不敢再说么,心里暗自发着狠,**的不就是比我多来几天吗?牛你妈的个屁,老子既然来了,就是死,也要跟你死扛到底,看谁先草鸡,非把你熬跑了不可。
想到这,孙润武转身进了屋,放下行李,打扫清理房子,一阵忙活,气儿也顺的多了。
土打的四合院,中间是个有一百多平米的天井,北屋的两间,屋里的地面比院子低四五十公分,南北墙各有一个小窗户,阴暗光线不足,小江子小海子收拾着住下了。南屋两间,北墙有一个小窗户,平顶屋面开了个六十介方的天窗,孙润武、王星信、曲延寿三人,早早的收拾好了,铺上行李,躺在床上歇下了。西厢三间,靠东墙每间屋都有个稍大点的窗户,光线比起院里其它屋算亮堂的了,是孙胜明和秋子——喻晋红,领着两个孩子住。
东屋两间,四面没有窗户,只有个颇大点儿的天窗,和北屋之间隔出从院子里通向大街的走道,走道中间挖了一条不深的排水沟。东屋是这座院子条件最差的两间房,喻晋阳叫上喻晋祥弟兄俩主动住进去。
嗨,谁叫我喻晋阳抻头带着乡邻兄弟姊妹出这么远的门闯荡呢?这点觉悟自己还是应该有的。
在北屋和西屋挤出的西北角的旮旯里,有个茅厕,本来进去是为了方便,可是真的进去了,还真的不方便。
茅厕要踏着三个土台阶才能上去,土垫的高台,内设两个茅坑,东南两面倚着房墙,西面和北面,是一米四五的半高土墙,四角立有四根圆木,上面搭了个草顶遮挡雨雪,要是把它拔得再高点,活像是日战时期,鬼子搭起的简易瞭望塔。一扇破门,挡不住里面方便的人。
要是赶上了近郊进城掏粪的老乡,你蹲在那正在用劲,突然在茅厕下面哗啦哗啦,伸进老乡捡粪的叉子,你会吓得半死,‘哇哇’大叫,提起裤子,踹开茅厕的破门,冲进院子,半天还会心有余悸。
妈呀,这哪是来喝酒吃肉的天堂,分明是抛家舍业的出远门找罪受啊,后悔呀、后悔。
喻晋阳他们住的土房,紧邻大同街,大街西尽头是西宁古城墙,城墙下隔着一条土路就是宽阔的湟水河,河滩边散落着一些土坯房,大部分住的是附近县乡村进城掏粪捡粪的农民,他们把掏捡来的粪便,晾晒在河堤,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恶臭,飘过古城墙,等粪便晾干后,夜里进城的驴车拉到乡下,这可是农田庄稼的上好肥料。
住在这河边的一些人家,有外地游民来x市,想‘淘金’发财靠卖苦力挣钱和乞讨为生的人,他们无处栖身,只有在河边搭建简陋的土房,或乡邻混住,或一家子独住。这里还居住着一些内地历史背景复杂、受打击和被追捕的对象。这就是一个鱼龙混杂无序,经常发生械斗的贫民窟。
不知哪年,在大同街的古城墙,被挖出一个大大的豁口,挖出的墙土,填出通往城墙外的陡坡,城里人可随意的出入,那些混居在湟水河边的人,进城倒也方便。
胶东来的汉子算是安顿着住下,当天下午,汪森民领着大舅子和小舅子——晋阳和晋祥,还有孙胜明、喻晋红四口,三转两转走在一路都是土房的泥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