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敏回到屋里,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归集了一下,墙角落堆了七八个装着青稞的麻包,杰敏想摞到一起,伸手没拉动,也就没再管。
找来笤帚,把地打扫了两遍,这屋子不知多长时间也没清扫过,扬起的灰尘,透过门窗射进来的亮光,更显得一片灰雾,呛的杰敏打着喷嚏从屋内跑出来,头上身上全是尘土,就像是刚从炕洞里钻出来的一样。
当天杰敏什么活也没干,就是收拾屋子,下午厂里下班,他跟着职工从食堂里打了两个二两的馒头,还有一碗上面飘着一两片猪肉的大菜汤。
吃完饭,累得他躺在用木板拼凑的床上,满脑子想的很多,自己都不知想的什么,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委屈,两行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止不住的‘呜呜’的哭了几声。
天黑了,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院子里只是漆黑一片。
杰敏从小就胆子不大,这人都二十几岁了,胆子可没见长。天刚擦黑,他就关上屋门,把上下的插销插好,又用木板把门顶住,关上灯,摸索着上了‘床’,拉开被子,捂住半个头,蜷缩在被窝里。
拼凑的木板床高低不平,垫的杰敏怎么变换着躺姿,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越是睡不着,耳朵越尖,杰敏只听不知从哪发出‘吱吱吱’的叫声,吓得他赶紧把头蒙住,浑身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出了一身的汗。
叫声越来越大,有时还有‘簌簌簌’的滑落声,杰敏实在吓得憋不住了,就壮着胆子爬出被窝,摸索着突然拉开灯,人又‘嗖’的窜上了床。
床本来就是木板拼凑的,杰敏这往床上一扑,外面的两块板子往下一滑,他顺着木板一块儿跌落在地上,杰敏哪还顾得了这些,他赶紧又跳上‘床’,拉过被子披在身上,紧紧地裹住自己,就露出一双眼睛。
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转动着双眼,把屋里扫视了几遍,什么也没有。
杰敏实在瞌睡的不行了,他就那样围坐在那里,一会儿耷拉下头,‘呼呼’的睡过去了。
睡梦中杰敏又被‘吱吱吱’的叫声惊醒,这时外面的天已经放亮,从被堵的窗上砖缝透进屋里一丝丝光亮。
杰敏借着昏暗光线瞪大眼睛,四下一看,突然惊呆了,堆在墙角的那几个装青稞的麻包上,一群大大小小的灰色老鼠,正围着几个破碎的麻包洞眼,争抢着啃噬青稞。
小一点的老鼠被挤的滑下麻包,四脚朝天的仰躺在地上,‘吱吱’的叫两声,骨碌一翻身又往麻包上爬。
还有一些吃饱了的大老鼠,颠着鼓鼓下垂的肚子,不紧不慢的顺着墙根边‘吱吱’跑,踩到其它东西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些老鼠,就连那些老鼠的徒子徒孙,眼里就没把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杰敏当个人物。
杰敏哪见过这阵势,吓得他‘啊’的一声尖叫,老鼠也被惊着了,四下逃命,也不知都钻到了哪里,一只也不见了。
看来胆子很小的人,再怎么心惊胆战的一声惊吼,也能把老鼠吓得屁滚尿流。
这时的杰敏被老鼠吓了个半死,老鼠被他这一声惊吼,也吓得要死。
好不容易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夜晚,杰敏红着两眼,无精打采的到食堂打饭。
炊事员老贾给杰敏打完饭,随意的一抬头,‘哎’的一声说道:“‘小孙’昨天夜里没睡好啊?看你满眼都是血丝,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样子,怎么刚离开家就睡不着啦?你这年轻人就是没出息,哈哈哈。”
杰敏看着老贾,摇了摇头说:“贾师傅,昨天夜里就没把我吓死,那老鼠黑压压的满屋子跑,还‘吱吱吱’的乱叫,吓得我一夜都没合眼,啊——哈,啊——哈。”杰敏说着就连打了三四个哈欠,对老贾摆了摆手,转身怏怏的走了。
老贾看着杰敏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杰敏正在下料,老贾一只手里拿了一个纸包,一只手里抓了两三个馒头,一进门,就笑呵呵的对杰敏说:“‘小孙’,我把老鼠药给你拿来了,把馒头掰碎,拌上这老鼠药,我敢保证你今天晚上能睡个安稳觉,来来,咱俩先把这药顺着墙根撒上,你可要注意点,别把老鼠药粘到身上,这药毒性大着呢,‘小孙’你千万记住啊。”
杰敏昏昏沉沉的忙了一天,吃完夜饭,洗刷完了,睏的实在支持不住,他就早早的关门上‘床’睡下了,就连老贾晚上过来串门,敲了半天,也没把杰敏喊醒。
老贾心里想,这年轻人一定是头天晚上叫老鼠给遭叽的不轻,‘嗨’,出门都不容易,睡吧睡吧。
一觉睡醒,喻杰敏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屋里光线黑暗,以为天还没亮呢。
他在床上躺了一阵,浑身的骨节就像散了架,大小便又憋得受不了,杰敏穿上衣服下了床,往前走了几步,一脚不知踩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只听几声‘吱吱’的尖叫,吓得他赶紧往后退,又一脚踩在软绵绵的东西上。
杰敏摸索着拉开灯,眼睛往地上一扫,‘妈呀’的一声大叫,地上散躺着好多老鼠,有的已经死的一动不动,有的还有一口气,眼睛露出一种绝望,大张着嘴,四腿有气无力地乱蹬,尾巴还在那一翘一翘的。
除四害除到这份儿上,任谁看见,都会一阵心惊肉跳的恶心。
杰敏跳着脚躲开地上的老鼠,吱哇乱叫的跑出屋子。出门一看,天呐,升起的太阳比人都高,时间已经是九十点钟,杰敏躺在黑屋子的‘床’上,还以为天没亮呢。
老贾收拾完食堂的活,没事蹲在门口的不远处,闷着头在那抽烟。
一看杰敏没有个人形的从屋里蹦出来,把他吓了一跳,‘出溜’一腚坐在地上,没好气的说道:“‘小孙’,你瞎咋呼什么,看把我吓得直嘚瑟,怎么你屋里闹鬼啦?”
“哎呀,贾师傅,你快进屋看看,比闹鬼还要吓人,妈呀,我现在还吓得混身不自在。”杰敏说着,身上一哆嗦,肩膀往上一耸,头还在打颤。
老贾一手拄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打着腚上的泥土,边往屋里走边问杰敏:“‘小孙’,屋里到底怎么啦,还跟我打哑谜呀?”
“贾师傅,来来来,我先不跟你说,领你看看就知道了。”杰敏拉着老贾的胳膊,快走到屋门口,把老贾往前轻轻的一推,他站在后面不动了。
老贾壮着胆子,站在屋内探头往里张望,回头对杰敏说:“没看见屋里有什么东西呀,你这‘小孙’就是变着法的吓唬我,行了,你还......”话还没说完,老贾突然转头就往屋外跑,嘴里还‘哎呀我的妈呀’的大呼小叫。
杰敏一脸坏笑的看着老贾,嘻笑着说:“怎么样贾师傅,屋里药死的老鼠躺了一地,够阵势的吧,我还以为就我胆小,没想到你的胆子也大不到哪去,嘻嘻。”
老贾稳了稳神,拍拍胸口说:“咱俩别说那没用的了,赶紧把这些死老鼠收拾出去,在屋里放的时间长了,要是闹出什么灾病来,到时就划不来了。”
两个人皱着鼻子,憋住气,三下两下的把死老鼠给清理出来,又在院子的围墙边挖了个坑,把死老鼠全埋了。
老贾也是个复员军人,离开部队找门子留在x市,后又在农机厂转成正式职工。
他的岁数不算太大,也就是四十岁左右吧,老婆孩子的户口也是近一两年才弄进城,眼下还留在老家农村,都不在身边,他如今还是过着吃饱了全家不饿的单身生活。
也不知是他从小吃苦干重活累的,还是在当铁道兵时,经常风餐露宿把个身子糟蹋了,再不就是他祖上都是这样,驼着背,身子佝偻的直不起腰来,反正叫人一看他,就觉得很累。
老贾性格开朗,人也和善,清瘦已有几道深深皱纹的脸,经常挂着笑。
他很简朴,上下班总是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工作服。说话大嗓门,操着一口山东青岛腔,有时候也想幽默一把,可叫别人听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杰敏自从进了厂子,前前后后老贾没少替他操心,可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喻晋阳差不多每隔上三两天,就到厂子来看看,把儿子换下的脏衣服带走,下次又把洗干净的衣服,用土熨斗熨好送回来。
老贾开玩笑的对喻晋阳说:“嗨嗨老喻大哥,你对你这外甥‘小孙’这么体贴,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你对他这么好,也是个非常非常称职的父亲。要是换成我,我可做不到。哎,喻大哥,不会‘小孙’真是你的儿子吧?我怎么看,你两个长相就像父子俩,是不是借用别人的名字进单位干活?我也知道,没有城里的劳动卡片,工资都领不出来。要是我说的话是真的,就凭你的本事,早就把这‘小孙’的户口弄进城了,不知你是咋想的,是不是不想把家里人,弄到这海拔高、风沙大、气候差的大西北啊?哈哈,我这人就是愿意信口胡咧咧,你可不要当真呐老喻哥。”
老贾说的痛快,可喻晋阳脸上却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愣在那里。
还好,喻晋阳毕竟是在外闯荡了二十几年的老江湖,他想,人家老贾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隐瞒不说实话,一是不近人情,辜负了人家对儿子的百般照顾,二来遮着掩着,叫人家说你虚头巴脑的鬼心眼多不可交,会躲你远远的。
对人以诚相待,人家才会把心交给你。
喻晋阳想到这里,装出一种不在意的表情,爽朗的‘哈哈哈’大笑道:“老弟,不瞒你说,这孩子就是我儿子,他叫喻杰敏,不过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要是你们单位知道了,那我儿子的工资就领不出来了。”
说到这里,喻晋阳‘嗨嗨’一笑:“实际我这儿子来x市都一年了,我倒想把他的户口迁来,也没少送礼托门子找人,可年年上报,年年给退回来,理由是不符合进城条件。眼看儿子的岁数越来越大,把我急的再怎么上串下跳,一点法子都没有,嗨,真是愁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