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枫伸了个懒腰,抱着黑猫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门。
院落中,清晨的明晖下,两道人影静静地半躺在两张竹躺椅上,映着薄日红霞,看起来很是安宁与和谐。
少女陡然尖叫一声,“你们两个,昨晚就睡在这里?”
卫希颜侧头,和名可秀明亮的双眸对上,不由相视一笑。
雷枫跳脚,“我说,你们两个,老实交待!”
“星空如洗,夜风送爽,如此夜色。小丫头你是错过了。”卫希颜笑眯眯道。
名可秀直身立起,望向喷薄而出的红日,“今天是个好日子。”昨晚偶然一现的脆弱已逝去无痕,清冽眼神坚定自信。
“金光破雾,霞染青山,这山谷锦绣晨景,让人观之心怡呀。”卫希颜双臂伸展起身,俊秀脸庞衬着霞光,明辉灿烂。
雷枫瞪大眼,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仍然是这两人,感觉却不一样了,就好像是,有什么打破了……
雷枫好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
从这日起,卫希颜都处于闭门造书中。
她在房间里默写卫信南的医札心得。
期间萧有涯到访几次,听说她在写医稿,便不打扰,和名可秀、雷枫谈笑后离去。
三天后,卫希颜将厚厚的书稿递给萧有涯,“这是家父多年的医道心得,我默写整理,希望能对大夫们有启发。”
萧有涯翻了几页,连声赞道,“太好了!卫兄弟!这是造福百代的大德啊!”他心情激动,不仅因为卫信南那些医道见解、解剖验证和未完成的实验猜想,还因为这个青年不藏于私的医者胸襟,顿生知音之感,以“卫兄弟”的平辈相称她。
卫希颜道:“兴盛医道,造福百姓,这是家父的遗愿。”
萧有涯慨叹道:“不知令尊是何等奇人?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遇到的一位大夫,他对医道的见识让人惊叹,真巧那大夫也是姓卫。”
卫希颜心中一动,问道:“那大夫的名讳是?”
“名信南。”
卫希颜愣了下,笑道:“家父名讳正是信南。”
萧有涯惊讶后,开怀大笑,一拍卫希颜肩头,道:“好!好!原来是故人之子!哈哈!难怪了!”
他畅笑了一阵,道:“十年前,我遇到一个医案,想请令尊来青谷研讨。但陈大夫到了青浦,发现卫大夫的医馆已成一片荒地。问了街坊的老人,才知八年前医馆发生大火,说卫大夫葬生在火中了。但医馆的其他人在大火前几日被卫大夫放假,都正巧避过了这一劫。我觉着有蹊跷,就让隋向圆派人寻找你父亲。但很久都没有消息,还以为遭到不测,没想到竟遇到故人之子,真是让人欣慰呀。卫兄弟,令尊现下可好?”
卫希颜沉痛道:“家父已经病逝。当年医馆大火,事出有因,家父不得不隐居以避,直到逝世。”
萧有涯未料到故人竟已逝,一时心中痛惜,竟语不成句,“你父亲在医道上,可谓惊才绝艳……若是……可惜……”说着眼中已湿。
卫希颜能感受到这位长者的痛惜人才的心情,因为卫信南的确是惊才绝艳。
她引开话题道:“三日后的解毒之战,先生可有把握?”
萧有涯摇头,“这几年我一直在试药,可惜没有青色莲衣的活毒,耗时甚久也只是研制出一道延迟毒性发作的药方。”
卫希颜对青色莲衣的毒性早有领教,当日她在桃花居酒楼取得毒血样品,事后研究良久也不得其解,便有些担忧道:“毒手药医敢以此毒为战,难道他有把握?”
萧有涯却毫无担忧之色,反而面带期冀,“这三十年来我和程先生切磋,也是受益非浅,若他真能解了此毒,对用药必是一大突破。”
卫希颜顿然生佩,萧有涯根本不在乎这个“神医”名号,毒医这些年输掉的,又岂只是医术?
***
到了约战的前一日,一帮二派六门除了雪山派外,所有代表都已陆续到齐。
名可秀作为名花流少主少不得要和各帮派周旋,卫希颜也被曾子盛、陈椿格等大夫缠得脱不开身,雷枫不喜欢对着这些帮派人物假笑,不到半日功夫就窜得没了影。卫希颜知道那黑衣青年必然跟着雷枫,便由得她去了。
当她从东苑辩医室出来时,天光已去了大半。
入眼满山青翠,葱郁秀丽。
她想起还没有好好观赏千年前的庐山真面目,振袖顺崖而上。
天风拂衣襟,缥缈一身轻。
从空中望去,谷中千岩竞秀,万壑回云,峭壁天成。她踏壁腾身而上,便见一崖拔地千尺,孤悬空中,宛如苍龙昂首,飞舞天外。
“龙首”上一道人影卓然而立,紫袍玉带,束发高冠,风动虬松,宛若龙须飘舞那人左右,负手俯瞰天地,如日月吞怀。
卫希颜心口一跳,那人不正是林中的月下奇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紫君侯?
她心旌摇动,陡然清啸一声,身形直冲而上。
云蒸霞蔚中那人立于崖首宛如神龙探海,遨游于茫茫云海之中。
转眼浓雾散去,满目青翠,崖上已空无一人。
卫希颜立于崖首,有一丝交臂而错的怅然感。
她提气掠空而下,循着记忆中庐山瀑布的位置,掠向香炉峰。
向南望去,东边一道瀑流自两峰之间奔流而出,崖窄隘束,瀑布于高空跌落水流四散,飞珠拂散如马尾。西边一瀑自山巅倾泻,沿崖悬挂数百丈,如河汉落地,半洒云天。--这景象比千年后的更壮观!
卫希颜仰首赞叹,突见水花中一抹青影一闪而逝,她不假思索,顺着识觉向北追去。
水声“轰隆”愈来愈近,听巨响似有另一道瀑布群。
卫希颜辨认一番,记起眼前这峰应该是五老峰。
她沿涧而上,绕到五老峰背后,便见一道飞流于北面崖口悬注泻下大盘石,如飘云拖练,喷薄吞吐稍息,又飞泻到巨大盘石下的第二级大盘石,碎石摧冰,珠迸玉碎,巨流再奔泻而下,直直坠入崖底龙潭,声音震聋欲聩。
便想起当年登这五老峰时,秦瑟琳吟的两句诗:“五老峰北磋峨巅,龙泉三迭来自天。”她低声吟哦,盯着五老峰顶上逆光而立的那道青影,声音淹没在轰鸣巨响的瀑布声中。
那人却耳尖,听见了她的低吟,寒如潭水的目光射过来,声音冷寒,“卫希颜,你跟着我做甚?”
“这话说得怪了,明明是你引我过来。”卫希颜悠悠飘上山,扬唇反问,“唐青衣,你引我过来做甚?”
逆光下青衣公子面色幽暗难明,冷寒目光居高临下,“我这指尖一动,此峰便会多了一滩青血。”
卫希颜飘身与他立于同一水平,言笑自若,“五老峰多一滩青血,世上也会少一个无情公子。”
唐青衣面容冷寞如雪,眼底暗流如蛟潜潭。
卫希颜不跟他绕圈子,单刀直入,“你喜欢雷枫?”
唐青衣目光更寒。
卫希颜一笑,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谁先动感情谁就输了。
“可惜啊,她不喜欢你……唉哟,流水有情花无意……”
唐青衣冷寒的声音里透着冷森的危险气息,“惊雷堂和唐门联手杀一人,即使名花流也保不那人的命。”
卫希颜不怕他威胁,继续刺他,“你说雷枫最怕什么呢?情伤?”
唐青衣周遭的气场仿佛要让人窒息,转瞬又回复平静冷寞。
“你想说什么?”语气除了阴寒,听不出波动。
看你忍到何时!卫希颜重重一击,“那丫头似乎喜欢我哟--”
“你、找、死!”
卫希颜话出口时已疾射后退,并且一句话止住唐青衣弹指的动作,“你有把握一击得中?”
唐青衣手指一滞。
卫希颜的身形如风飘絮般,忽左忽右,声音轻松道:“本人逃命的功夫还是有几分的。你若不能一击得手,让我下了这五老峰……呵呵……你家小青梅可要视你为仇了!”
唐青衣不为所动,面色冷寒,“唐门有一百种法子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想试一试?”
卫希颜抖来抖去地飘,“哎哟好害怕。像我这么诚实的人,一定要原话转述给小枫啊。瞧瞧她的竹马是什么人哟,一百种酷刑都使得出来。哎哟喂,好可怕,小枫枫救命啊,你家竹马要虐杀人啦--啊啊,我死得好惨啊……枫儿你要为我报仇……自杀殉情什么的不要啊!……小枫你死的好惨啊,被你竹马杀死了……呜呜,咱们阎王殿里做一对夫妻鬼……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的……此情不逾,此生不再……”
“闭、嘴!!”唐青衣冷寞面孔终告钧裂。
他心里已经把这人剁成渣子!江湖上的恶徒,要么凶要么悍要么狠要么毒,却没有这么不要面皮的,简直无耻下流不要脸!
“你想要什么?”他的脸色同他的衣服差不多颜色了。
卫希颜继续飘,让唐青衣逮不住下毒的方向,脸上笑得无害,“我想要一个人。”
“谁?”
卫希颜声音飘淡,道出一人。
唐青衣眼色暗森,“她早已不在。”
“她的下落。”
“你真想知道?”
唐青衣冷森眼中突然掠过讽色,看卫希颜的目光,仿佛是看一具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