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白有诗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卫希颜三人一路马不停顿的飞奔急驰,星夜赶路。进入蜀地时山峭陡急,三人弃马以轻功掠行,轮流替换抱着雷枫,一路奔波,终于在第十日时踏上蜀地大雪山。
三人在雪峰顶寻了一处坚实的冰窟,凿出一块凹陷的冰槽。唐青衣小心将雷枫轻放在冰槽内,三人方松口气,各在洞内寻了处地方坐下调息。
睁眼时天光清明,已是第二日凌晨。
卫希颜感到饿极,扫眼见那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雷枫冰槽边,仿佛两尊只有呼吸的冰雕。她摇摇头,这两人是指望不上了,掠身出去打了两只雪鸡,拣来枯枝生火烤食。
浓郁香味终于将冰槽边呆立的两人吸引过来。
狼吞虎咽一阵饱食后,三人商量后边的安排。说是商量,其实主要是卫希颜自说自话。唐青衣和雷御,一个冷寞寡言,一个沉默似金,多数时候只有卫希颜在说话。
“小青啊!”
唐青衣面色一僵。
“小御啊!”
雷御面色僵硬。
“你们两个,一个砍树搭屋,一个下山买锅碗!”
二人低头不动,恍若未闻。
卫希颜劈手抢过两人手中的烤鸡,“你们两个,不懂得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这个道理?吃了人的烤鸡,还想不干活?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
唐青衣挑眉看她,“我们都做了,你做什么?”
卫希颜先后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填饱了你们的肚子;第二,我留在这照顾小枫。你们有意见?”
二人对望一眼,无语起身。
距离大雪山最近的小镇是百里外的成都府晋源镇,当雷御拎回一堆锅碗瓢盆时,唐青衣正在搭第三座木屋。
“怎么搭三间?”黑衣青年有些诧异。
卫希颜奇怪看他一眼,“搭两间也行,如果你不介意和小青一起睡的话。”
雷御闭嘴,他本想说搭一间就够了。
日子在唐青衣冷寞、雷御沉默、卫希颜逮住机会就调戏两人的折腾中过了七八日。
这日,卫希颜趁着雷御外出拾柴的当儿,走近端坐于冰槽前的青衣男子,笑道:“小青,你不回唐门?”
“我不叫小青!”唐青衣冷着脸,抬头盯了她一阵,冷寞面容上滑过一抹异色,“你和我小姑姑有什么关系?”
“我也想知道。”
卫希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直到唐青衣皱眉不耐,方眨眼笑道:“你带我去问你那小姑姑,不就知道了?”
唐青衣摇摇头,看了她一阵,慢慢道:“我即使带你入唐门,你也见不到她。除非,在你死前……”他突然转过头去专心看着雷枫,再也不多说一句。
卫希颜道:“你只管应诺带我去唐门便是,其他的就是我的事了。”
她走出洞口时,唐青衣冷寂的声音传出来,“明天我回唐门。一切安定后,我再来!”
卫希颜莫名一抖,青年那平静的语气后面,似乎隐藏了喧嚣的血腥。
……
山中日月长。
唐青衣离开大雪山已有三、四天。
所谓三人方成一台戏,卫希颜成天对着雷御这块石头,深感无趣,索性将睡梦中的雷枫丢给雷御看管(反正他百看不厌),她一人在山中转悠。
她不敢离得太远,虽然大雪山一片平静,但难保那些无孔不入的杀手突然从雪中蹦出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初至大雪山的第二日,她便将山中的地形探察过,此后再四处勘察将地形摸清了七八分,寻思着这雪山上不知有没有温泉。
她向下掠行,将到山腰时居高望下,只见满山绿荫。看遍了白色的眼睛顿时一亮,从半空滑下,踩枝踏叶寻找泉踪之处。
在林巅转悠了一圈,忽然望见前方日光照射下一片蔚蓝汪汪,难道是湖泊?没有温泉洗个澡也好,她腾身扑去。
“哗啦”一声,半空中飞花溅玉,一匹乌黑亮丽的丝滑长绸自水中飞扬洒出,长发下是雪白耀眼的修长……
有人?
卫希颜身形一滞。
一道耀如星辰的目光扫射过来如有实质,她气息不稳跌下树去。
一阵飘渺如轻烟的笑声洒出。
卫希颜凝气稳身立于树冠,循声望去,眼前却是一片白幕。水箭喷射袭来,水花未至,劲气已刮得头脸生痛。她心中一惊,宽袍大袖聚满内气鼓卷过去。
“扑!”袖风与水气相接,卫希颜顿时感觉袖风击处一阵虚空,身躯不由向前倾去。她赶紧凝气立稳,未料那将落的水箭突然回卷成一道白练,齐腰缠住她下堕。
“扑通!”她掉入湖中,全身尽湿。
交手不过瞬间,一招便落了下风。她自下山以来还从未这么狼狈过,不由心中一凛,凝目望去,顿时惊喜出声,“是你?!”
天光霎眼下那人如雪山神玉飘然高洁,又如绝巅松风不羁于尘。
当初于江水对岸远远一瞥,便觉那人如天外飞仙,此刻在近处看时,更似触到那人眉眼间不染于尘的风姿神髓。
清淡如泉的笑声再次荡出,深澈如海清亮如星的目中隐带笑意。
卫希颜面上微热,神情略现尴尬……好歹她也是女人,怎会为一个女子惊艳至失魂?
“你很不自在。”
那道声音清冽如寒泉,又温润如暖玉,一凉一暖的矛盾却偏偏融得完美,让人听之便不由神驰心荡。
卫希颜心口怦然。半晌,方回神笑道:“没想到在这遇上你,有些惊讶。”
她恢复镇定后立即化被动为主动,笑问:“我叫卫希颜,你叫什么?”
那女子却只洒然一笑未作回答,清无尘垢的目光微扫她身上,微笑道:“你准备就这样?”
卫希颜猛然意识到目下这个景况极是不妥:她现在是男装,却和一个裸身的女子相隔不到三尺!
“抱歉抱歉!我这就上去。”她红着脸转过身。
“同是女子,有何抱歉。”
如林间松风般自如的声音却让卫希颜转过去的身体一僵,骇然回头,“你说什么?”她自认男装绝无漏洞,连喉结都弄了一个,居然被这女子一眼看穿,是真看破还是诈她?
那女子笑笑说:“你不洗么?”说罢也不理会她,于湖中自在而游。
卫希颜脑海中掠过她明空浩荡的眼神,这样的女子又岂是谎言欺诈之辈?
那女子一言一行自得自在,似乎与天地契合般,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束缚。卫希颜不由畅笑一声,伸手解开衣襟,衣衫层层脱落掷于湖岸,露出修长有致的身材。
那女子从水中探出头来,清透眸子没有丝毫意外,微笑看着她,“很漂亮!”
她语气自然,仿佛在说一桩再平常不过的事。
卫希颜本不是害羞的人,在她眸子注视下却有些窘意,立即蹬水游过去,发扬以前从生存中领悟的真理,“心肠要狠、脸皮要厚”,摸向那女子毫无瑕疵的面容,笑道:“你比我漂亮多了!你叫什么名?”
那女子伸手拦住她袭去的手,笑如清风,“相逢即是有缘,姓甚名谁,何须执着!”
“不知道姓名,下次怎么找你?”卫希颜锲而不舍。
“有缘自会相见。”那女子微微一笑没入湖中,如游鱼般顿开而去。
卫希颜潜水追去。
波光荡漾,那女子在水中竟悠如游龙戏水,自在如闲庭散步,仿佛本来就活在水中一般。
卫希颜追逐数圈,仍是连那女子的指尖都没碰到。
她好胜心被激起来,跃出水面长吸一口气再度入水,咬牙一劲追赶。
“你追不上我!”清如风的声音自湖底传出。
她、她能在水中说话?
“凝气成丝,以气控音,自丹田震出!”那女子于湖底发声指点。
卫希颜依言而行,聚气成线,“呃滋--”发出一道类似于水中游鱼的打嗝声。
女子清声长笑,飘荡不绝。
居然还能在湖底长笑!
这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卫希颜恼羞成怒下也不管声音难不难听,一劲儿凝气呼气,琢磨着频率反复聚气发出。
那女子不再取笑她,安静地游在一边,任她自行揣摩。
卫希颜凝凝呼呼练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能从丹田中发出属于她本人的声音,虽然还不能清晰成字,但已取得突破性进展,得意下不由哈哈大笑,顿时“咕嘟”呛入一口湖水。
湖底笑声犹如清风过林,那女子赞道:“不错!”
“那是!像我这般聪明的人世上少有!”
那女子轻笑一声,“脸皮厚也是世上少有。”
卫希颜一笑,也不着恼,反觉有股莫名的亲近和欢喜。
碧波荡漾,湖水突然如被巨斧劈入般分裂而开。
水花白光茫茫中,一道朦朦身影迎着清风而上。雪白轻纱飘扬,如雪中嫡仙,又似九天而下的神人。回眸清笑间绝顶风光,刹那踏空而去。
卫希颜情急大叫:“喂!姓名?”
良久,无声。
想起那女子飘若飞仙的凌空风姿,卫希颜聚气长笑:“你若不说,我便给你取个名……‘轻衣’!‘白轻衣’……哈哈哈!”
长空中似乎传来一道清笑。
“自在松风轻似衣!”卫希颜仰躺在湖面笑道,“白轻衣,这名字确然适合你!”
“高手啊!”她仰望蓝天皱眉自语。
***
“高手啊!高手!”
雷御受不住地抬起头,扫向对面来回踏步的那人--自打昨日回来后便紧攒眉头,忽喜忽忧,双目还不时闪过诡异精光,颇像算计他和唐青衣时的眼神,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雷御摇头不理会那人,垂下头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晶莹冰中“熟睡”的少女,真是……很少能够这样静静看着她啊……
卫希颜回头便扫见雷御专注的神情,不由摇头暗叹:雷枫这丫头,惹的情债倒不少。
唐青衣?雷御?雷枫会钟情谁呢?现下似唐青衣领先,但没到最后也不能盖棺落定……话说雷御这小子也不错……她要不要帮他一把?算了,还是袖手旁观为好!感情的事最是麻烦,招惹上了就是扯不清的纠缠,还是朋友伙伴来得洒脱!
次日醒来,卫希颜发现自己竟是歪在火堆边睡着了,暗骂雷御那小子不知怜香惜玉,好歹将她放平!
她自然不知雷御曾几度接近她,却总是在靠近三尺时便几乎被她惊疾如风的飞脚揣中,试了几次都被逼退,无奈下只得放任她就这么睡去,暗底却疑惑:这人怎地在睡中都这般警觉?竟比杀手还更警醒?
卫希颜当然不知道雷御的腹诽,用雪水洗脸漱口后,撕了几块雪鸡,就着瓦罐的米粥吃完朝食,向黑衣青年打了个招呼就向山下奔掠而去。
雷御头也不抬,冰洞中熟睡的那个少女才是他目光停驻的地方。
寂静的湖边,湖水依然蔚蓝如洗、清澈见底,但昨日那女子却仙踪杳杳。
卫希颜不由怅然,还想向她继续请教呢。
她呆了一阵,闲极无聊,索性脱光衣服窜到湖底,习练昨日方学来的水底发声和发笑。
这般折腾了四五天,终于大功告成。
她不由得意地在湖底叫了好一阵“白轻衣”的名字,又哈哈一通大笑。
笑声过后,湖面回复一片寂静。
她放松身体躺在湖面,蓝天下林风悠然,脑中便油然闪过那女子自得自在的神姿,想起她在水中的自如……慢慢地,一股好胜的斗志被激起来。
水中不比地面,她水性虽精,但比起白轻衣与水合为一体的自在却差之极远。
卫希颜在水中一时踏步一时翻腾,又一时喷出水箭……每天都折腾得半死,方疲惫地回到雪洞,胡乱填饱肚子后又入湖苦练。
她逐渐沉迷于水中武道的修炼之中。
终于有一日,她能在湖底悠然举步前行,不由得胸中意气横生,跃出湖面仰天一声清啸,盘绕雪山绵绵不绝……
“卫希颜,你想引起雪崩?”
雷御怒极的声音从雪山上传来。
卫希颜赶紧收口,引起雪崩可不是好玩的。
回到雪洞,雷御不悦看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冰壁上的刻痕,慢慢道:“二十日了。”
卫希颜看了眼划痕,领会到他是指唐青衣离去的时间,笑道:“小御担心小青了?”
雷御被她成天小御小御的叫着,从最初的恼怒到后面的无奈,早已修成石头大佛般无动于衷,不咸不淡道:“有点奇怪。”
卫希颜笑了笑,思忖着唐青衣会采取什么行动?
那幕后人物能弄出青色莲衣给毒手药医试药,绝对与唐青衣身边的人脱不了干系。
世间一切阴谋阳谋,无非是为了“利益”二字。那人从一年前就谋划这一切,显然早想打击唐青衣的地位。雷枫说过唐青衣是唐老宗主二女儿唐碧筝招赘丈夫生的,这样的身份顶着唐门第一的名头,想必很多人不服,豪门阋墙哪个年代都不缺!
唐青衣离开时,她没有坚持同行,便是想将唐门这趟浑水让唐青衣先行料理,省得她被当成同党遭受池鱼之殃。
但这么多天过去都没动静……
唐青衣关系到她唐门之行是否顺利,她有些担忧。
成都府城三百里外便是唐门所在,对她而言不过几个小时的事。
但雷御一人在此她不太放心,雷枫没死,那个以“不死不休”闻名江湖的杀手组织应该不会就这么放弃,这段宁静时光或许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你放心!”雷御沉静道,“惊雷堂和名花流的人已分别守在雪山的两个入口处,来敌必歼。”
卫希颜眉一扬,“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雷御走到冰槽边静立,头也不回道。
卫希颜苦笑,看来是她这阵子湖中练武太入迷了,连雪山外的动静都给疏忽了。
她放了心,踏雪向外,调笑声却传回洞内,“小御,可别趁我不在占小丫头的便宜哦!”
一团暴雪从洞内劲射而出。
那沉稳如石的青年终于难得动怒,“胡说八道!”
卫希颜闪过雪团,哈哈大笑声中踏雪而去。
身后雪地一片干净,没留下半点足痕。
雷御走出洞口望向她背影,目光沉静如潭水:这人,功力竟又提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