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正月初八日的夜晚,星月无光,只有马蹄踏在冻土上的沉雷声。
完颜宗弼率领金军三千轻骑,直扑东京城外西北,牟驼岗。
近得东京时,郭药师献策道:“宋人于牟驼岗设官马监,养马万余,堆积草料如山,虽然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但宋人一向重弓步兵轻骑兵,马场守军并不多,我大金只需一千精骑便可拿下,补充粮草!”
完颜宗望虽然对郭药师这位“三姓家奴”暗存鄙夷,但这道谋策却甚合他心意,东路大军长途奔袭后粮草已消耗大半,若得宋人草料场便可多支撑一段时日,遂命六弟兀术统领他的先锋军袭取牟驼岗。
许是金兵一路进军太顺利,完颜宗弼又在黄河一战中深刻领会了大宋京师禁军逃跑的看家本事,于是他的三千骑先锋竟然完全没有停歇休整,连夜直袭牟驼岗。
夜色下,骑兵奔驰如风,逼近通往牟驼岗官马监营地的陆路,大道由宽渐狭。
突然,前方马儿惊嘶阵阵,冲在最前的数十匹骏马连蹦带跳,横冲直窜,将前锋队形顿时打散。
奔在队伍前列的完颜宗弼陡然勒马,峻厉目光扫入暗沉夜色,只见泥地上成片成片突起的六棱尖刺铁蒺藜!
马儿脚掌被被铁蒺藜刺穿,痛嘶下直立窜跳,数十名金兵猝不及防下被抛下马去,雄壮身躯砸落场面,扎得一身铁刺,呜啦啦痛骂不绝。
“停!”完颜宗弼大喝。
突然鼓声震天,无数箭矢从空飞落,顷刻间,前方因伤马乱窜而惶散的金骑纷纷中箭跌地,砸在铁蒺藜上,哀号连连。
“冲过去!”完颜宗弼厉声喝令。他看得清楚,地面铁蒺藜在前列近百骑横突乱窜下,已踩去大半,金军轻骑飞驰迅猛,只需眨眼间便可冲近宋军营寨,斩杀弓弩步军,拿下草料场。
却在突然间,又一通激烈鼓声,前方黑乎乎的宋营瞬间火把齐明,数千人呐喊噪天,蹄声如惊雨,突然砸落,扑天盖地。
大队宋军骑兵从营门奔出,直扑金军。当先一人身形高大,奔马疾冲下竟能拉力强弓,每响三箭,眨眼间便射落十数金骑。
吴阶的神射和勇猛让周遭宋军士气大增,喧嚣着策马冲前。
金军南进所遇宋军均是一战即溃,甚至望风而逃、不战即溃,哪像今夜这般连番受挫?先是马刺,后是弓矢,再之后是骑兵,突袭的人反成了被袭的人,明显是踏入宋军埋伏,一时间金军队伍慌乱起来。
完颜宗弼见宋营内火光熊熊,营楼女墙上弓弩成列,里面尚不知还有多少兵马,当机立断喝令,“撤!前锋掩护!”
金军惶乱中听到撤退立时拨转马头,但女真骑兵毕竟骁勇惯战,前锋闻令冲前,掩护后队,金兵撤退中仍保持队形不乱,因此宋军追得一里吴阶便扬臂喝止,收兵回营。
城楼上,卫希颜浅蓝袍子在夜风中猎猎飞舞,衬着秀逸颜容,淡淡威势中又自有一抹飘然不群。
吴阶翻身落马,俯身抱拳道:“卫帅,末将幸不辱命!”
卫希颜被他一句“卫帅”叫得鸡皮直立,自被赵桓任命为亲征行营副使后,众将士依军中惯例称她为帅,她虽听得多次,却仍是不惯,不由暗笑摇头。
“卫帅!”吴阶又叫了她一声,仰头道:“末将有一事不解,您怎知金军必会偷袭牟驼岗?”
“因为郭药师降了!”
卫希颜淡淡道,掠下城楼,立于吴阶身前,唇角挑起讽笑。
当年郭药师率军降宋进京面圣,赵佶得意忘形,竟然带着那不可靠的家伙去牟驼岗附近的蹴鞠场踢球,于是蓄养二万匹战马和无数草料的军马重地,就这样被草包赵官家无意中泄给了刚刚投降的敌国将领!
在梁方平兵败浚州后,名可秀曾传讯她郭药师进京的细节,嘱她小心提防。事后卫希颜与李纲一合计,便设兵在此预伏。
卫希颜淡淡一句话,吴阶一想却明白了。当年郭药师降宋入京曾沸扬一时,他虽远在西北,却也听得此事,想来此番金军进袭牟驼岗,必是那郭药师之谋。
内贼祸国!吴阶暗叹摇头,目光一转看清卫希颜唇角那抹讽笑,忽地生出一股奇特感觉,仿佛这位智谋胆略和相貌同样出色的亲征行营副使所讽笑的,不是降奴郭药师,而是那位已经“烧香南去”的教主道君!
吴阶心中一凛,赶紧挥走这念头。
卫希颜突然看向他,挑眉一笑道:“参议官,以你之见,此地当守还是当弃?”
吴阶此时的职事为亲征行营副使的参议官。
——卫希颜着他起草军功赏罚时,与他多有探讨,愈发觉得这位翊麾校尉胸有沟壑,拟想重用,但吴阶和蒋宣等人不同,他是边将,又是太原兵败逃出,若突然被拔擢为中央禁军的统兵官,定会引起禁军不满,反会害了他。卫希颜为此颇犯踌躇,问计于李纲,方知有参议官这样的虚职,类似于参谋长角色,不掌实权,却可参预军机,欣喜下遂授予吴阶此职事。
吴阶被她一问,脑海中浮过京城周边的地形图,略略沉思后回道:“卫帅,牟驼岗的马匹粮草已被陆续迁入外城,金军得之亦无大用,但我军若守,便需分兵驻扎,兵少易被金军吃掉,兵多又抽调京城防力!”
他顿了顿,又道:“虽然我军在此驻营可与京城内外呼应,于关键时突袭金军后阵,但牟驼岗并非金军撤离的必经之道,守之如鸡肋,莫如弃掉!”
卫希颜清笑道:“鸡肋!这词形容得当!”
吴阶扫视营寨,突然又道:“卫帅,此地三面环水,易守难攻,若是大军安营扎寨,当为合宜!”
卫希颜眸光一闪,和他对视一眼,均是意会一笑——金军若夺得此地,必在此扎帅寨!
卫希颜拿定主意后,便率全部宋军获胜归城,虽然此战仅斩得金兵百余骑,算不上什么大捷,但对连遭败绩的大宋军兵来讲,无异于一场翻身仗,让人油生信心。
当夜,五千牟驼岗参战将士俱被犒赏,庆功喧嚣下引得其他禁军眼红不已,摩拳擦掌下求战心切。
在军士喧闹庆功时,亲征行营的核心将官们,正齐聚在京师外城北城的行辕里,紧急军情议事。
新任殿前司副帅蒋宣进策道:“李相、卫帅,金兵长途奔袭,定然兵疲,今夜又初遭败绩,士气顿挫,我数万大军若同时攻出,趁其阵势未整,打它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我军定获大胜!”
“蒋殿帅所言极是!”
何庆言、高师旦、陈克礼三位统兵官应和道:“蔡京三贼处斩后,我军士气升旺,今夜又得牟驼岗之功,军兵战意昂扬,如趁此时机对敌全面一击,必能奏功!请李相、卫帅决断。”
李纲眼眉飞扬,颇有几分意动,目光看向卫希颜。这几日的殿谋和城防共事,让李纲对驸马卫学士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大为惊讶,其后又因她力促官家处死蔡京三贼,让李纲好感又增几分,再经今夜牟驼岗之捷,数桩累得下令李纲潜意识中不由想多听听这位副帅的意见。
卫希颜却沉吟不语,按兵法常道,蒋宣言之有理,但京城兵力不足,禁军三万六加上厢军、保甲民兵等杂牌军,总兵力七万余,与完颜宗望的六万金军相较并无数量优势,况且禁军在童贯、高俅掌领下,腐化堕落,战斗力不强,今夜预伏牟驼岗的三千骑兵还是她和李纲在几万禁军中左挑右选下方选出,其他兵士自不必提,凭坚守城或还可以,要和身经百战的金军骑兵团正面冲锋,十九难有胜算。
再者,六七万人的联合作战靠的是听从指令,行动迅速,军令下如使臂指,但京城禁军原属三司不同管辖,平素相互不服,又哪得联合作战的经验?若攻势不成,反被金骑冲溃,追尾下城防不及,京城便危矣。思之再三,蒋宣此计过于冒险。
转念间,卫希颜思虑理清,却未立刻下决断,毕竟她对冷兵器时代的大规模作战尚不熟悉,切忌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因此目光凝向曾先后经历过宋夏和宋金战争的吴阶,问道:“参议官有何看法?”
吴阶沉声道:“李相、卫帅、各位将帅,金军来犯六万,我军不具优势,贸然出击,后果难料!况且金军皆为骑兵,我军虽有牟驼岗二万战马,然善骑者少,仍以弓步兵为众,即便我军获胜亦无法追击金军,伤不了其主力。待金军再与西路军会合,又可回攻城下。”
蒋宣等诸将初闻不豫,待听得后时,忖思下不由微微点头。
吴阶看得众人颜色,眉间微微一展道:“末将以为,不若据城坚守,待西军等各路勤王大军抵达京城,我军再里应外合出击,必更稳妥。”
卫希颜与李纲对视一眼,李纲捋须赞道:“参议官言之有理,关于出城作战之议待得时机成熟后再议!”
众将应诺称是。
李纲又道:“金人已兵抵城下,今夜吃得一挫,必不甘心,或许过得两日便将攻城!”他目光投射到墙壁上悬挂的东京城防图,容色渐渐转峻,“以诸将之见,金兵当首攻何地?”
众人面色一肃,目光齐齐投向地图。图中,东京城由皇城、内城、外城三重城墙相套,布局规整,最外重的外城周长约四十里,陆门和水门加起来共有二十一座,金军将从哪个方向进攻?
卫希颜突然马鞭一扬,指着城防图道:“目下城内禁军三万六,厢军、保甲民兵四万,总兵力为七万六。新的城防分布为外城四壁各壁一万二,禁军九千,厢军三千。剩余二万八厢军和保甲分为前后左右四军,每军七千,前军派守通津门外的延丰粮仓,后军派驻朝阳门外樊家岗,防守京都城壕最浅狭的这一带,不让金兵靠近;左、右两军则作为总预备队,机动支援。”
众将对城防早已明了于心,但听副帅此时重新点指,心忖必有后话,均凝神倾听。
卫希颜手中马鞭移向东城,在通津门处一点,“金军远道而来,按理宜先攻粮仓,取得补给,但粮食重地必有重兵保护,完颜宗望东路孤军先至,必是想趁着我勤王大军未到前速战速决,攻下京城,因此多半会集结精锐先攻我薄弱之处,不会首挑硬骨头去啃。”
众将官不由点头,寻思京城防守的薄弱之地。西城统兵官何庆言面色微动,似有所想,嘴唇嗫动两下却又沉默。
李纲点指西北方向道:“若依卫帅揣测,金兵选择牟驼岗安营扎寨,便有可能趁汴河水未冻,由牟驼岗顺流直下攻取宣泽门。”
何庆言面色一变,宣泽门正是他方才想提的薄弱之地。
吴阶看了卫希颜一眼,迟疑道:“李相,金军擅长骑兵野战,不习水战,若要发挥骑兵机动优势,自是选取陆路为优;若以水军攻水门,岂非用最劣兵种去行最不擅长之战术?”他这些日子待在卫希颜身边,学了几句现代兵战之词,颇觉合适,一时顺口用出。
李纲对他的置疑不以为忤,捋须笑道:“吴参议未驻京城,对城门不熟,有此疑问不足为怪!京城各水门跨河而建,遇夜如闸垂下水面,禁船出入,但宣泽门垂闸后小船却仍可通行。”
见得吴阶面现疑惑,李纲容色突转峻厉,怒道:“盖因宣泽门后毗邻蔡京府第,蔡贼为牟商利,于府周设得数十家店铺,并将城墙拆了一段,修建码头,又为了夜市,将宣泽门底端削去,只垂得半空,使小船可行,遂使宣泽门成了京城防御的薄弱一块。”
吴阶顿然瞠目,他性子纵是沉稳,此刻也几忍不住愤然捶桌,权奸竟如斯糊涂误国!
卫希颜接过李纲的话道:“郭药师既献计金人奇袭牟驼岗,想必他对京城亦是熟悉,或会进谋先攻宣泽门。宣泽门后是商肆地段,店铺林立,若金兵火箭攻入,火势连绵下,西城必然混乱,金军再火烧水门当可趁势攻入!”
何庆言突然道:“李相,卫帅,金军若攻宣泽门亦非易事,末将这几日为宣泽门防御也曾多番思虑,已有几条计策,未知是否可行?”
李纲颔首鼓励道:“何统制但说无妨!”
何庆言道:“汴河虽宽,但接近宣泽门码头时河道却渐转狭窄,我军若在河中排置木杈相阻,再于两岸置弓弩手火箭射船,使之焚毁,金兵必将大败而退!”
众将齐齐点头称赞。李纲慨然道:“此计可行!”
卫希颜马鞭移到宣泽门汴河之南,吴阶若有所得,卫希颜微笑道:“何统制所言甚当,但完颜宗望亦非草包,金军若攻宣泽门,定会派骑兵掩护船只前行。”
何庆言省悟道:“汴河南岸地势开阔,有利于骑兵冲击!”
众将互望一眼,李纲缓缓道:“为保宣泽门,我军必得一支骑兵阻击金骑,掩护出城弓弩手火袭敌船!谁可领兵当往?”
众将闻言俱是面色沉重。宋军向来长于弓步战,牟驼岗骑兵战也是借了黑夜中金兵先中埋伏方得胜出,若以宋军骑兵阻击女真骑兵,怕是有去无回。
吴阶看了一眼眯眼似笑的卫希颜,目中光芒一闪,指向城防图道:“李相,卫帅,金人今夜奇袭失败,一旦攻城恐将以雷霆之势同攻西北或北面数门,牵制我军守城,掩护宣泽门的进攻。”
李纲肃颜,“参议官所说甚是!”
众人一番计议直到深夜方散。
李纲和卫希颜出了尚书省,同赴福宁殿禀报军情。赵桓闻得牟驼岗小胜欣喜不已,激动地来回走动,当即准了卫希颜为有功将士的请功之议。
李纲闻她奏报之时,丝毫未提己功,一力赞扬吴阶等部将,不由暗赞点头。将不贪功,兵必以死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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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正月初九日,晴日的天气突然起风,转瞬乌云集结,到得下午时,寒雨沥沥,笼罩了整个杭州府城。雨势不大,却夹着冬日北方刮来的寒风,份外阴冷浸骨。
名可秀坐在碧晴院廊子下,手中端着一盏刚沏的热茶,神情间似有些怔忡。
“少主,下雨了,风冷,还是进屋罢!“名雅急得几欲跳脚。
名可秀浅浅一叹,眸光依然凝北边,进屋了便看不见那一抹远空。已到初九日,东路金军当已兵抵东京城下。
“少主,进屋去罢!”名雅念叨不停。
名可秀失笑摇头,正待放盏起身时,便看见莫秋情纤长倩影执伞穿过雨雾,如一朵雨中之莲,冉冉飘来。
“阿莫!”名可秀微笑招呼。
“少主!”莫秋情墨璃眸子似嫌幽沉,尚余有一丝惊震。
名可秀看得她一眼,起身道:“进屋再说。”
莫秋情随她之后步入书房,关上房门,掏出袖中纸卷递出。
名可秀看后不由蹙眉,思忖片刻,道:“阿莫,你可记得当年和紫君侯傲凌空澶渊一战的辽国第一高手萧定寒?”
莫秋情墨璃眸子闪动,“少主,这自称金国第一高手萧翊或者是萧定寒的后人,方得和萧定寒如此相似,只是奇怪为何弃辽投金?”
名可秀叹道:“辽主无道,契丹多有人奔金而去,萧翊或是萧翊的先辈弃辽,必是有其缘由在内,这倒非我们关心的紧要!”
她蹙眉思索,“此人既提紫君侯,想是与萧定寒有关,这一点才是至关紧要!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完颜宗翰既能请动萧翊杀王禀破了太原城,为何不一早请出?反让完颜宗望先到东京城抢了头功?”
她秀目深凝,光芒闪动道:“除非,完颜宗翰刚开始未请动萧翊,到得后来却突然有了什么特殊缘故,方使萧翊动念出手。”
“那是甚么缘故?”莫秋情奇道,“难道是金人突然有了紫君侯的消息?”
名可秀摇头否定道:“不大可能!虽然六代紫君侯傲胜衣现迹中原已非秘密,但神龙不见首尾,我们尚且探不出他的踪迹,远在北境的金人又怎会知晓?”
说话间她心头掠过惊雷堂,旋即被她否定。雷动图谋虽深,却也不愿轻易惹出能和紫君侯一较的异族高手,况且金军东路南侵中原一路披靡,紫君侯也未出手,萧翊怎知攻破太原城,便会激得紫君侯出现?目下来看,并无紫君侯半分消息,萧翊到底是为得什么出手?
名可秀似乎感觉她漏过了一道至关紧要的线索,一时间却想不起是什么,不由得黛眉紧蹙不语。
“少主!”莫秋情突然嗤笑一声,打破沉静气氛,“姚仲友传讯:教主道君已抵泗州,听闻金兵过得黄河,吓得连夜起身出逃,向扬州方向行去。”
名可秀微笑道:“杭州府派出的人快马加鞭,当能先到扬州。”
她眸光投向窗外,喃语道:“元镇上任也快到了。”回转眸子一笑,“或许,我当往扬州一趟,多年未与元镇相聚,亦当探望一二。”她口中的元镇正是新任扬州府赵鼎。
“少主!”莫秋□言又止,平淡无奇的面容似有些犹疑。
名可秀抬眸,“阿莫,还有事?”
莫秋情皱眉道:“姚仲友还有一报,说是康王赵构回京途中,路过泗州遇上道君,被留住未归,现正一起行向扬州府。”
“哦!”名可秀哂然一笑,不放在心上。她见赵构虽只得两面,看人眼力却极准,此子外貌英武,可惜徒有其表,不足为虑,放在赵佶身边也无大影响。
让她心中记挂担忧的是远在京城的卫希颜,身任亲征行营副使,必将直接面对金人大军,虽知她武功已在自己之上,当无性命之忧,却终是爱之深便关之切,心神不由得不乱!
希颜那边,不知如何了?可与金军战上?
*****
靖康元年正月初九日,金军果然在牟驼岗安营扎寨,同时派出小股骑兵在北城数里外来回疾驰,牛角号鸣声不绝,意图骚扰紧张守城宋军。
但守城宋军非但未被骚扰,反而兴奋起来。
此前,在卫希颜的指令下,牟驼岗骑兵战被各将领大肆宣扬,驱逐减弱宋军对女真骑兵的恐惧;次日李纲和卫希颜又亲自表彰立功将士,宣读皇帝陛下的晋阶令,让未参与牟驼岗一战的禁军均是眼红不已,恨不得金兵马上攻城,也好斩得几人,报升武阶。因此金人的恐慌性骚扰意图未达到,反让北城守军兴奋起来。
正月初十日,西北风烈,直吹得人睁不开眼,天际昏昏沉沉,灰黄一片。
到得上午己时一刻,天色仍是灰黄,风向却突然转为西南风,呼啸凌厉。
卫希颜一袭甲袍站在宣泽门城楼上,面对西南方向微微眯眼,突地眸色一沉,对何庆言道:“今日风向对北岸不利,传令下去,以一千长钩手持盾出北岸,一千弓弩手持火箭至南岸。”
西城统兵官顿然领会,利落应声。
卫希颜清锐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天地盈视运到极致,覆盖周遭一里之内的飞花落叶之声,当马蹄奔雷远在十里外响起时,她耳目已听得,眼中浮现冷冷锐光。
“参议官,准备出击!”
“诺!”吴阶手按佩刀,铿锵下楼。
不一会儿,宣泽门之南的西城顺天门突然打开,全副盔甲的骑军成纵队驰出,由汴河南岸直奔西北。
俄顷,一队队手持长钩铁盾的禁军和弓弩箭手分别出得西城顺天门和开远门,掩向汴河南北两岸,潜伏于五百步外的草丛中。
……
河水哗啦声响,三十只小船满载金兵弓箭手和硝石硫磺,从牟驼岗沿汴河而下。小船之后,十数只楼船满布兵员远缀其后,足有上万人之众。
正是西南风向,船逆风而行,船速不快,约摸一个多时辰后,方渐渐接近东京城西北,时近巳时六刻。
“准备!”金军先锋完颜昌抬臂喝令。金兵齐齐立起,拉弓搭箭。便在这时,前方船只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报将军,前方河道排布木桩,船只通不过,只得停下。”
“命刀斧手下河,砍去木桩!”
完颜昌话音方落,远方宣泽门城楼上突然一通震天价鼓响,便见汴河两岸突然涌现大队大队的宋军,似乎一下子从地底冒出,从远处奔跑近岸。
北岸宋兵一列纵排,密密麻麻的长钩钩向船头;南岸宋军弓弩火箭直射被钩小船,船上硝石硫磺遇到火箭,顿时爆炸起火,金兵惨呼落水。
完颜昌临危不乱,挥臂厉喝,“拉开船距,兵士分列船头,南向举盾,北向射箭。”
训练有素的金军在初始混乱后立即操船列阵,弓弩手面北,火箭如雨射向北岸钩船宋军;持盾手面南,高举手中厚重木盾,遮成一幕盾墙,挡住南岸宋军射向小船的箭矢。
宋军北岸禁军变阵,五百持盾列前,五百钩手在后。几十只长钩钩住一只小船,猛然拉拽,船与船碰撞,轰然起火**。
火光中喧嚷震裂汴河,烟雾冲天。
……
巳时四刻,宣泽门二十里外,完颜宗弼领三千轻骑自西北方向疾驰南下。
突然,奔雷般疾进的铁蹄声在完颜宗弼高扬的手臂下倏地静止。
前方,五百余步外,一列列盔甲鲜明的骑军列成黑压压的锥阵,旆旗飞扬,烈烈展空,中有帅旗,大大一道“卫”字挑起。完颜宗翰目芒遽张,紧握烈焰刀的手背青筋剧跳。
卫!难道是那人?
卫希颜戴上浮雕狼头的银色面具,唇角挑起惯常笑意,左手按住腰间佩剑。
剑是好剑!是名可秀六日前托人从杭州府送入,新铸之剑,锋锐无比,剑名:纯钧。
卫希颜右手按上剑柄。
烈烈风展,两军对垒,冷森的兵刃,弥漫的杀气。
有一股熟悉的呼啸在她骨子里喧嚣,奔裂欲出,佣兵的激情陡然自血管迸溅,杀气战意自喉间破出,刺入烈烈风中,如扑天之火漫入身后宋军三千骑。
“杀!”
“杀!”千骑怒喝。
宝剑铿然出鞘,雪芒光华绽放中,蹄声骤起,数千人的呐喊震天扬出,旌旗蔽云,尘泥飞溅,铁骑奔如狂潮。
“杀!”三千金骑也同时暴喝冲出,铁蹄震颤下天幕灰黄。
两军迅速接近。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卫希颜陡然长剑入鞘,左手提起马鞍旁一米长的强弓,右手五指分搭五箭,凤凰真气力灌双臂,清锐语音裂空激出:“破!”
尖啸刺耳欲聋,箭矢与空气激烈擦过,几疑拉出烟尾,射向冲在最前的金兵统帅。
完颜宗弼大喝一声,烈焰刀血芒光闪,连挥两刀方劈落五箭,手臂隐隐发麻,顿然确定那人必是卫希颜,不由惊骇这人武技竟比陈袄巷时又提升了,一股屈辱自胸口腾起,怒喝冲前:“卫希颜!”
卫希颜闻声眉一扬,金兵统帅竟然是秦无伤!这厮看来身份不低!
她不由皱眉,战前她本想以凤凰真气先声夺人,箭杀金军统将,击溃金军士气,若金军统帅是秦无伤便麻烦了!宋军三千骑对阵金军三千骑,明显劣势!
卫希颜心念电转下,突然扬声长笑:“秦无伤,你这个混进中原的无耻奸细,前番败于我剑下亡命而逃,此番竟然还来中原现眼!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
“如此无胆之辈,焉得与我相争!”她笑声清清泠泠,最后一句一语双关极有意指的话更是如刀锋般劈入完颜宗弼的心脏。
“卫希颜!”完颜宗弼想起他倾慕的那位挺秀女子,更是怒火熊熊,一股强烈的羞辱感和大金勇士的高傲让他在怒火一瞬间忘记了实力差距,腾空扑出。
“杀!”烈焰刀血煞之气浸染红透整片灰黄天幕。
卫希颜清笑声中飘然凌空,纯钧剑拍鞘而出。
漫天遍地的灰黄尘泥中,那道剑光宛如出水芙蓉雍容清冽,淡漠冬日映射剑身,如清水漫池从容舒缓,却在迎向弥漫天空的血煞刀气时,锋芒厚重,如壁立千仞,巍峨高耸,沉沉镇住一空血煞。
相距仅一百步的两军骑兵不由齐齐猝然勒马,马儿惊立嘶叫,却被随之而来笼罩半空的血光和清冽杀气惊慑得呜鸣后退。
血气漫天,焰燃灰黄,白芒剑气却如巍峨高山,凝滞百丈空际,陡然间爆发千道剑芒,雪亮亮刺烈无法睁眼。
六千骑刹那间同时目中一痛,便觉雪亮闪过,再睁眼时,一逢血雾从空洒射,完颜宗弼高大英伟的身躯如巨石坠落马背,摇摇欲坠。
副将忽鲁惊呼一声,方倾身抱过他,便觉后背空气凛寒,大惊下不由魂飞魄散,策马狂奔向后,一连串疾喝:“挡住他!挡住他!”
卫希颜横心要杀了秦无伤,清啸声中凤凰真气运转,雪亮剑芒暴涨丈余,直击忽鲁。数十金骑大喝着挥刀涌阻挡上,立时被摧枯拉朽的剑气劈断跌地,浓烈的血腥气激得奔马惊嘶乱窜,金军前阵乱成一团。
吴阶觑得时机,强压心中震撼,举刀向前,高喝:“杀!”
三千宋军如梦初醒,被卫希颜一剑之威刺激,人人如喝狼血,嗷嗷嚎叫着拼力冲前。
卫希颜被金军阻得一瞬,忽鲁已带着昏迷的完颜宗弼奔入金骑之中,大喝:“阻住他!阻住他!”
“射箭!射箭!”金军百户长高呼,轻骑弓弩手立即纷纷搭箭射向半空中的人影。
卫希颜清冽冽一笑,纯钧剑气巍峨如山,重重压下,箭矢被剑气逼得疾退,箭簇竟然刺破皮甲,贯胸而入。
“扑嗵”倒地不绝!金兵骇然至极,脑海中齐齐划过金国第一高手金枪霹雳的光芒,那是和长生天一样的神不可战胜啊,心神震憾下避退不及!
忽鲁紧抱完颜宗弼,奔逃中大喝,“撤!左翼右翼护中军!”
宋军三千骑猛冲而至,呼喝杀入!
卫希颜见秦无伤已被金兵重重护拥,暗憾杀不得,恼怒下纯钧剑气横扫,如入无人之地,雪芒剑气扫落,必是戈断头飞,肢体分离。
金军士气本因主帅受伤而溃,又被卫希颜神剑震慑,哪还得战意,纷乱中直被杀得人仰马翻,惨呼声中策马溃奔而逃。
宋军直直追杀出十余里。
卫希颜陡然挥剑扬止,掉转马头,翻身挺立马背,纯钧剑斜指前方,烈风劲吹下,甲袍飞舞,清喝声断然有力:“儿郎们,我们是大宋骑军!”
“我们!打败了号称无敌的金军铁骑!”
纯钧剑陡然扬空挥刺,清冽冽笑声骄傲如高空苍鹰。
“大宋骑军!勇者无敌!”
长空当笑声中,三千大宋骑军的热血轰然扑上脑际。
他们,打败了号称无敌的女真铁骑!
男儿的傲气在胸腔烈烈激荡,长戈高高扬起,声音雄壮如山,“大宋骑军!勇者无敌!”
卫希颜狼雕银面下唇角一挑,她这番狗血的造势就是为了激发这帮老爷兵的血气,清锐目光扫过个个躯干挺直如标枪眼冒狂烈杀气的禁军,微微点头,这帮老爷兵,总算有点军人的血性了!
她目光扫射一张张因刚刚杀人而充血激荡的面宠,一道道兴奋狂烈的灼热目光,不由暗笑收剑落马,扬身奔出,清喝道:“回北城!杀金军一个片甲不留!”
“诺!”三千骑豪气干云,“回北城!杀金军!片甲不留!”
蹄声激昂,烈烈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完颜昌:女真名挞懒。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叔父之子。
2、纯钧:古代欧冶子所铸名剑,小卫的剑取其名,非古剑纯钧。
3、一百步是多远:一步有多长,古人计量较多,为便于阅读,某西设定为1百步=100米。
4、郭药师三姓家奴:曲故出自于吕布,指郭药师先为辽将,然后降为宋将,又将为金将,改姓三次,遂与吕布的三姓家奴对比。
ps:某西写完一看字数,惊悚啊!~~这章算两更,一定算两更~~!谁再说某西不勤奋,pia飞!【内牛满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