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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名臣相会(1 / 1)

五更天,天边的月还挂着几颗星,西北角的余杭门却已打开。

距城门一里外的北驿亭边停了几辆车。月影下,隐约可见人影绰绰,约摸十来人,头顶硬翅乌纱幞帽,显是官人,三人着绯服,余者皆服绿,位属中下级官员。

有官员掌着灯笼朝北张望,远处依然黑得朦胧看不清。前面一名绯服的官员头朝后似乎吩咐了句,随即人影移动,站齐两行在道上候着。

这时天光还未出,却没有丝毫的凉风爽气,依然带点闷闷的热。有官员不由低声抱怨这鬼天气,也有人交头接耳,喁语闲聊……过了一阵,远方隐隐传来马蹄声响,打破了天地的宁静。

“来了、来了!”

众官员喜形之下翘首北顾。

远方马车似乎来势颇急,蹄声急骤,转眼已近在耳前。

停在驿亭外最靠前的一辆马车的车帘子动了动。离得最近的一官员极有眼色,小跑过来打起帘子,右手灯笼照前,躬身恭敬道:“天黑,相公小心!”

“有劳!”伴着温和圆润的嗓音,一双薄底乌靴徐徐踩落,浓浓的重紫服色带出车中人的尊贵品阶,那亮炫的紫似能刺透黑夜,掌灯的吏部司主事小官禁不住微微垂眼。

“相公!”道上候立的十数官员纷纷回身揖礼。

那人微微颔首,徐步走到众官之前,紫服下的身材略显圆润福态,却无损那人端贵矜雅的气度,面上肤色极白净,在黑蒙蒙的天色里尤其显眼。

“哒哒哒!”

不过数息,蹄声更近。淡淡月影下,可辨出疾行来车的轮廓。

转眼,车将到近前,马速渐缓。驾车的马夫“吁”一声拉住缰绳,利落跳下车,回身打起帘子。

“大人,到驿亭了!”

站在众官员前列的一位绯服官员已经掌着灯笼上前,照亮车前泥地,上身微微一躬,道:“吏部文选司郎中沈乾偕吏部诸员迎候李尚书!”

从马车下来的中年男子脸庞清峻,月影□材瘦削,架在身上的灰布衫子显得有些空荡,似乎受不起风的单薄,却如绝崖峭壁、削直如锋。

众官员心头一凛,齐齐拱手揖礼,唱喏道:“吏部职属某等恭迎李尚书赴任!”

李纲抬步走近。马车距众人不远,不过二十来步,每一步却似踏在众人心上。

他步履很快,落地却很稳,每一步都沉实有力,前脚掌完全落定后脚才会抬起,似乎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断,再无半分的犹疑转圜。

为首的紫服官员目光微敛,隐有精芒闪过。

李伯纪,足下如风雷!

他踏前一步,微笑拱手,声音温和圆润,“闻驿传李尚书或于今日抵京,陛下不胜欣喜,特命丁起前来相迎。……夔州距京路途遥远,某等原预期尚书最快月底方至,未料伯纪兄赴任如此之快,实令人感慰!想来必是日夜兼程、未有停顿歇息。伯纪兄,辛苦!”

这位紫袍白净的高官正是执掌政事堂的尚书左仆射丁起,他先以李纲官职相称,显是代传帝旨;后以“伯纪兄”相称,则表私人问候,既显亲切,又示谦逊,极有为相者的风度。

他拱手笑语间微微打量李纲。在灯笼映照下,隐约可看出这位新任吏部尚书清瘦面庞的憔悴,显然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让他瘦薄的身子疲累不轻,但那双眼神依然炯亮、沉毅。看来,这位昔日的抗金名相东京遭贬谪后,志气犹存……不、或许,是更加敛沉的锐气,带着夔州峭壁大江千锤百击磨出来的坚忍。

丁起打量的同时,李纲也在忖度这位当朝宰相的为人。丁起谦而无骄、亲而不过的态度让他油生一分好感,暗中微微点头。

李纲回礼,先向天朝南一拱,“臣谢陛下!”方平手推出向宰相长身揖礼,“李纲有劳相公相迎!”

他这一礼,让站在二人后面的吏部众官都倏然松了口气。这位尚书大人毕竟是前朝名相,朝野素有威望,要是对现任相公不服,他们这些夹在前后长官的吏部官员们可就难为了……还好、还好……看来新任尚书对丁相公并无不满!

李纲扫了吏部诸人一眼,拱手道:“诸位辛苦!”

“不敢!”

众人齐回礼,见李纲面色和顺,似乎并非如传言中的峻岸难处,心头又松了口气。

因吏部侍郎暂缺,以三司郎中为首,论资历职权,又以文选司郎中沈乾为最,即上前初迎李纲的那位绯服官员,掌着灯向李纲一一介绍吏部同僚,又一番见礼。

约摸一刻后,丁起邀李纲同车而行,吏部众员分坐四辆马车,李纲原乘的驿车按例由马夫驱到驿署交差。

马车由驿亭驰向城门。

一行五辆车子均是普通无华饰,马是军队淘汰下来的广西夯马,远不如李纲所乘驿车的驿马雄健。在赵构和丁起的一力带动下,南廷从建朝开局就一扫徽宗时期的奢侈之风,由政事堂而下、京师六部诸监寺无论公务或出行皆以简为要。

李纲收回打量车厢的目光,沉峻目色里隐见颔许。

“相公当朝,能事简不事虚华,善矣!”

丁起温和容色顿然一敛,肃然正身,“北虏未靖、国耻未雪、六贼乱民遗害未清,如此百事待兴,事事皆需经济,钱缗当花在当用之处,丁起怎敢妄生虚靡,徒耗国力!”

“好!”李纲喝赞,“只此‘三未’,当知宰相胸怀。有相如此,国事幸矣!”

“伯纪兄!”丁起慨然道,“朝廷南渡后,起蒙恩遇得召相阁,外有国耻,内有忧患,时时心怀惴惴不敢擅安。幸诸官多能务事,励精图治,文武并进,气象可谓一新;然我大宋朝百年积弊已深,又有权奸贻害,弊政非一时能革。丁起虽不敢自比管仲鲍叔之流,却亦怀强国富民之志,为此纵粉身碎骨,绝无怯退半分!”

李纲目光微张。

丁起语声转沉,道:“伯纪兄,我朝百年来冗官、冗兵、冗费积弊日深,以致国力日衰,方为外夷所趁。朝廷南渡后,某蒙陛下鼎力支持,精简在京诸部司编制,各级京朝官宁缺而勿滥用。由是,京师诸衙堪称无冗余。”

李纲点头赞许。

“然,各路州府官吏未动,仍有诸多蠹官饱食终日不务其事;又有贪贿之风盛行,胥吏上欺长官下侵黎庶,勾结恶豪掠占土地,国库日空、民生愈苦,只肥了中间这帮蠹虫……朝廷每欲革弊,政令却行不下地方,皆因这帮贪官污吏、或睁眼闭眼不作为的混食官员所致!”

丁起说到怒处,愤言疾色,“如此吏治,诸法行之不效,长此下去,我朝开局气象将尽败坏于此!”

“丁相忧虑正是李纲所患!”

“伯纪兄,我欲整顿吏治!”丁起疏眉下目光湛亮,“前时朝局刚启,不宜动作。现诸事已稳,趁京师六部新建,官风尚清,清整地方贪腐吏治正是其时!”

他陡然跽坐直身,容色诚挚,道:“伯纪兄的刚骨清风举朝称赞,又素有威望服慑朝野。丁起此番奏请陛下,除授伯纪兄执事吏部,便是欲借兄这柄擎天利剑,斩落官场一干魑魅魍魉!”

“伯纪兄,有托!”

丁起双手高揖至前额,弯腰拜揖一礼。

李纲遽然动容。

丁起因早年遭遇磨难,为人行事向来是八面圆润、柔中带刀,鲜少这般慷慨激昂的直抒心声,但李纲是名可秀亲手选中的吏治之剑,吏部又为六部之首,其尚书位高权重,他若要政令通畅必得李纲的信任支持。由是,方有这番唱作俱佳的声情并茂。

虽说有作戏成分,却也是丁起出自肺腑的真情实意!正所谓情真动人,李纲先为其言语打动,再为其态度所感,面上不由慨然,深揖回拜,道:“相公放心,陛下既赋重任于臣,纲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国尔!”

二人直身,面上皆有欣色,对视一眼,均捋须仰笑。

李纲在文人中属于性情豪迈之辈,只觉与丁起志同道合,一时欢喜不胜,不由叩板长叹:“可惜此地无酒,否则当与相公车中把酒言志,高歌一曲,岂不快哉!”

丁起哈哈道:“此酒记下,待伯纪兄面圣后再畅饮不迟!”

“好!”

两人又是一通畅笑。

吏部众员闻得前方马车笑声阵阵,均心忖:看来李尚书与丁相公相处甚洽。众人又放心一分。

***

车轮辘辘,由余杭门入京城就是清一色的青石道。

马车沿着綄纱溪西侧的武林道一直向南,经过仁和县,朝皇城方向驰去。

蹄声哒哒,一路上不时遇到有策马上朝会或诸部司出班的官员,间或也有骑驴的低级职吏。南方缺马,即使广西矮马也不是人人都有得骑,囊中不丰的便唯有买头驴代步;若是手头更拮据的,多住在部衙官宿里,月付少许僦屋钱,图个近便,不需代步工具,只要双腿就能出班。

这时官轿没有明清时代那么盛行,这被称为肩舆或坐辇在唐宋两代都是属于帝王后妃的专乘,就连宰相也只能骑马;到宋神宗时才破了例,特赐年老体衰的元老大臣文彦博和患疾出行不便的司马光乘坐,二臣感恩涕零,这是皇帝对臣子的特别优待。后来,到得赵佶当政,这位喜好风花雪月的风流皇帝御笔一挥,轿子就成为朝中所有宰执大臣的殊荣优赏。

蔡京就是首先享受到这殊荣的宰相。但他当权时祸国害民,为百姓深恶,乘肩舆出行屡屡被路人远远乜视,这位权相恼怒下遂命工部将肩舆的样式改成四厢密闭式,如此便无虑被人窥视。由是,成为后世轿子形貌的开端。

蔡京之后,王黼、梁师成、童贯、朱勔、高俅等均得宠坐轿,也都学蔡太师将轿子密闭;这六大权奸座下的亲信官员均乘轿出行以示显摆,时朝风尚奢,京官和地方官随之跟风,朝廷关于此的禁令形同虚设,甚至连民间一些豪商巨贾也多乘轿出行,相关官员多受其贿,对此也睁眼当没看见。

南廷立朝后,杭州市井间也多有轿影出现,宰相丁起将轿子斥为徒耗人力的奢靡之物,坚拒不纳,出入皆为马车;后入朝的枢府宰相卫希颜更是不必说,出入来去无形,哪是喜坐那种玩意的主儿?正所谓上行下效,在一文一武两位宰相的影响下,轿子在南廷官员中不得青睐,由是消声匿迹。马市和驴市却是越来越昌盛,且后者更旺,毕竟马匹属于半官管物事,民间交易尚带有一定限制,是以在京城大街上,一次出行五辆马车,着实可称为浩荡,极引人注目。

有眼尖的官员瞅到当头那辆马车侧面的龙形徽记,不由惊震勒缰。政事堂以龙为徽,枢密院以凤为记,难道是丁相公?!他拱手行礼。

一路行来,有眼力价的官员均微微停顿,稽首颔礼。

这时天色发白,渐渐有天光介入。李纲掀起窗帘,瞅见稽首行礼的官员中竟有服紫佩鱼袋的官员,不由眉锋一蹙,回头问道:“今日初十朝会,观天时应已过了五更,这上朝的官员仍然在路上不慌不忙,难道今日休朝?”

“非也!”丁起笑道,“伯纪兄一路上疾行赶路,可能未看到这份由驿站通传下去的邸报。大约是今月初时,卫国师向陛下奏议,道五更早朝,官员住得远的三更便需起身,长时对身体无益,兼且睡眠不足神智多昏沌,于议政亦无益,遂提议将早朝改在辰时初,诸官五更闻鸡起,恰好可赶辰时早朝。百官对此议多称善,陛下遂允。”

李纲怔了片刻,微微摇头,倒不知是赞同还是感叹,道:“三更起、五更朝,历代如此,今上竟有魄力一改成法,倒让人讶异!……如此顺利,也让人讶异!”他沉声低语。

丁起圆脸上一双细眼微眯,说出的话耐人寻味,“这得看提举为何人!”

若是旁人提出,怕还不被言官唾沫星子给淹死?

但这提出的人偏偏是国师卫希颜,以这位大宗师今时今日的修为,几更上朝于她又有何差别?

说到底,这提议于卫国师无利益,于京朝官却是福祉,言官纵想弹劾她怠惰损公也无从劾起,若一个不慎被这位国师抓住话柄冷言反击那便下场堪怜,极可能落个刻薄声名,得罪大半四品以上需早朝的京官。

朝中言官虽多峭岸,更有几个以忤君逆权势博清名为荣者,但却非呆愚之辈,那早朝时辰虽延后,但下朝和公衙下班的时辰也相应延后,于公于私皆无损。这么相通后,虽然仍有置疑之声,却没有一棍子打死。

其后,皇帝命礼部出个详细章程探讨是否可行;礼部侍郎宋藻办事极快,次日便呈上细节分析,条条有据,置疑之声遂息。

丁起几句道完其中因由,李纲听罢清瘦面庞隐有感怀,似是回思起久远的往事,微微一笑,道:“卫国师每出奇想,东京时如是……”他话头突然打住,想是记起东京之事,以及身陷敌国的朝中故交,神色隐现怆然。

车内气氛顿默。丁起移开话题,呵呵一笑,道:“说起卫国师的妙想奇行,前番倒还有一事!”

李纲面带询色。

丁起一手指指车外,道:“伯纪兄,你仔细听听,可听到有什么声音?”

李纲听了阵,确似有隐隐声音传来,但不甚清晰,他遂将窗帘挑起,再聚耳听去。

远处,有琅琅音色,整齐一致,似乎是有几十个书生正在高声吟诵。他惊异下再细细辨听——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过,则勿惮改……”

书声朗朗中似乎还伴随着什么杂音,“刷!刷!刷!……”

李纲赞道:“书生凌晨群诵,莫非是国子监太学生?如斯好学,朝廷之幸!”他回身问道,“这难道也是国师之议?”

丁起笑而不答,挑起车前的帘子,见马车过了教睦坊,折入小河大道,这条笔直通向皇城的街道东边,便是年初刚落成的御街大道,此刻望去,隐约可见御街两旁人影晃动。

“伯纪兄,你看!”

李纲倾前看去,晨光蒙眬,御街旁人影移晃,笤帚飞舞,刷刷的扫地声伴着郎朗的诵书声,让人直疑耳朵发昏眼睛看错!

“这些人?……不是杂役!……难道是?”他惊然回首。

“伯纪兄,这些正是因贡案下狱的今科举子!”

李纲一时震住。

丁起慢条斯理说道:“本朝开制科,士农工商并举,这些杂科举子入狱前未必人人皆能熟育经书;但听说收押在临安府牢期间,一些儒生举子为平心境,每每诵书度日,同牢诸类举子皆受熏陶,是以出狱后人人出口成诵!……呵呵,所谓潜移默化,即为此也!”

李纲峻眉一皱,声音刚然有力,“这些举子虽犯案在前,然皆有朝廷功名在身,怎可沦落到清街之地?斗殴刑罪,罪不至此!”

丁起语声却温和,道:“看来伯纪兄在赴京途中,已约略知晓举子贡院斗殴一案。”

李纲颔首,“在池州驿站略有听闻。”他从夔州乘轻舟沿大江而下,在池州换乘驿车时听驿卒谈论报纸,约摸晓个大概,其后因面圣心切,日夜兼程,连食宿也在车上,每过驿站均换马即离,又哪得闲心再去听什么消息?对贡案的后事便无从知得。

丁起简单说了此案前后经过,最后笑道:“大理寺三审断案,最终判决众举子预谋斗殴的罪名不成立。”

李纲道:“然!”显是赞同大理寺的判决。

丁起眯目,“卫国师判语道:诸举预谋群殴罪虽不成立,然身为朝廷预官,非但未为国法之表率,以德彰行,却乱法坏矩,为官前尚不知遇事自制,且不知何当为、何不当为之徒,焉知为官后不以为甚?……”

李纲听到此不由峻眉微张。

他在东京时曾经与卫希颜一道共御外侮,对斯时的驸马卫轲激赏而有好感,即使靖康之后得知她的女子身份,那份激赏也未消失,反而更深几分。也许因着同袍而战的相知,因着心中那份敬惜之意,李纲对这位女子国师有着比朝中同僚更深沉的信任,正因此,他乍闻此言虽然惊诧,却仅眉头微张,心忖卫国师此语必有深意。

丁起叙道:“但圣人亦有言: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君子者,知耻而后能勇,不惮改之。”

“善!”李纲颔首。

“姑念此,且记汝等功名,予改过之机,冀望为国留得他日良材。……然,有过必有惩,方彰国法,以儆效尤。……汝等既有热血街头斗武,不若将这几分力气用来造福京师百姓,当是为民谋利,岂不为君子明明德之道乎?……”

李纲听到后面几句,不由捋须莞尔,心下倒也好奇卫希颜如何让这些犯事举子为京师百姓造福。

丁起也面泄笑意,“伯纪兄可知国师怎么判?……咳咳,除了最先肇事的那两名举子被剥除功名外,其他涉案在内的诸举子皆被判罚清扫京城大街一个月!……哈哈,国师真乃妙人也!”让九百多名朝廷贡士去扫大街,如此癫疯之判决,怕是除了卫大国师,这满朝上下文武无人敢行得!

李纲眉头渐渐聚成川字,峻颜道:“此举不妥!读书人心气清高,这般判决何如斯文扫地?怕会引为奇耻大辱,惹来无数儒生怨怼,甚或有迂柘儒生以血抗争,卫国师将难脱其责!这般判案,终是失之轻狂!满朝官员竟无人阻止?”

他这话说得颇重,竟是无形中将宰相丁起也责难进去了。

丁起暗中摇头,心忖这李伯纪几经沉浮,性子仍然这般梗直如故、出言无忌,难怪当年为相时就孤岸不群、交缘颇差,但他说话虽不中听,言词中却带着担切,显然与朝中那些大斥判案荒谬、不合情理、有辱斯文之类的文官不是一路,或对卫国师是出于维护方如此急切。

他宽言道:“伯纪兄勿急,切听我道来。你推测得不错,判决生效的次日,确有十来个倔拗的举子打算以血相谏、誓死不从这下作之役,维持读书人的清高……”丁起说这到笑了笑,声音温和如故,眼底却隐有淡淡讽色,微不可察,一瞬而过,道:“朝中驳议纷纷,连陛下都生出担忧。孰料执刑那日,卫国师竟再度出人意表,消弭了这场事端!”

“哦?”李纲惊讶抬眉。

丁起回想起那日情形,目中不由流出赞佩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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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的凌晨,五更梆鼓未至,临安府外便陆陆续续聚集了前来看热闹的人,有不甘不愤的文生,有好事的市民百姓,也有“服刑”举子的家人仆从,更有一些朝廷官员身着便袍混在其中,其中不乏有对国师卫希颜看不顺眼、期盼着闹出点乱子的居心叵测人士,更多的朝廷高官派了亲信小厮去临安府外察看动静,甚至连皇宫内侍总管康履都隐在人群中,察探后回报宫中。

是以,这日凌晨,天还黑着,临安府外却人影幢幢,一眼望去不知几何,只见点点灯笼闪耀,如天上星子颗颗落入凡间。

五更梆响,临安府前漫地的星河突然如被流水涌入般,纷纷向两旁散开,留出中间一片空荡荡宽道。

无数“星光”闪烁下,映出一袭飘然清影。

靛蓝的麻布短衫,靛蓝的麻布粗裤,裤口系拢,黑布鞋子,手拿竹柄笤帚,看衣着似粗使下人。

明明是麻布衣服,那女子行走间却衣袂飘飘,如天上云罗般轻柔拂波,粗使衣着和手中笤帚不但分毫未损她出尘脱俗的清姿,淡然浅笑间如松风过林的自如气度反而洋洒出魏晋名士笑弃尘俗的清扬不羁,让人竟生不出半分的讥嘲之意!

人群呆若木鸡!

卫希颜笑声清越,行云流水般踏入临安府,如冰泉击石的清音传出府外:

“古人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卫轲不敢妄言扫天下,这临安一街却是扫得!”

这两句传出,府外观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呆滞!

他们可是听错了?那位国师大人,尊贵仅次于天子的天佑国师竟说要去清扫临安府的大街??

谁能相信?

里面清音又传出。

“诸位举子中自诩是扫天下之才者,卫轲不予勉强!……然有心从一街扫起,进而造福百姓者,可有兴趣随吾同行?”

外面人群一片静默。

临安府大堂前的阔大前庭站满了即将受罚“行刑”的举子,松明火把将前庭照得逞亮。卫希颜语声落地,四下一片冷寂,暗中却有激流在涌动。

卫希颜淡淡一笑,清颜从容,似乎并不为冷场感到失望或尴尬。临安府尹朱跸不知何时叫人送上一柄笤帚,握前高声道:“临安府身为京师百姓父母官,管一方清净,焉得不随国师同行!”

朱跸话音方落,举子中已有两人几乎同时疾步站出,道:“学生愿同往!”这二人却是顾琛和艾斯奇,出身于海商商会的两位前掌柜。这冷寂场面一有人打破,立时便有人跟风,更何况早就汹涌激荡?不过数息,大片大片的商举和方技类举子陆续举起扫帚高呼,“某等愿往!……某等愿往……”场面一时热腾。

儒举群中,邓肃、李易迅速对视一眼,均微微点头,同时扬声道:“学生邓肃(李易)愿往!”

众儒举中本就有一些举子跃跃欲出,只是无人领头,不愿做那出头椽子,此时见邓志宏和李顺之带头,立时纷纷应道:“某等愿往!……愿与国师同行!……”

卫希颜微微一笑,清冷目光在举子群里一扫而过,飘然转身。

朱跸大步跟上。继而是顾琛、艾斯奇、邓肃、李易……以及更多的举子……到得最后,前庭只剩下十来名面色犹豫不决的儒举,彼此互相望了眼,又看了看前方的队伍,陡然咬咬牙、一跺足,提着笤帚跟了上去!

今日他们若不出这府门同行,来日必将难在今科同年中抬头!更让人惶惧的是,或会如“一屋不扫”的东晋陈蕃般,成为千古笑柄!

国师卫轲,狠绝如斯!

……

临安府衙门轰然大开,清姿洒脱的女子挑着笤帚从容而前,身后跟着数列浩浩荡荡如长龙般的男儿,人人手持笤帚,却个个阔步挺胸,好像不是去清扫大街,而是志气恢宏,挥臂间一扫天下!

便有人起声高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近千人同声朗吟,清声琅琅划破黑幕,如天际朝日喷礡而出,耀亮眼前,直灼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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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李纲清峻面庞流出煦煦笑意,“卫国师率身作则,实乃妙着!”他赞道:“为平服众举子,一介国师竟能如此放□段,这等胸襟气度,纵是男儿也汗颜!”

李纲肃容拱手,“如此胸怀,当值某一礼!”

书声渐渐远去。京城各道御街最后清扫,此时将至辰初,临近早朝,御街自是清扫完毕,举子位便各自归去。空中,却似仍有朗朗清韵余音流转。

李纲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清削面庞隐溢光彩。

卫轲卫希颜,果然未让他失望!李纲颌下三绺胡须微微拂动,目光刚毅不移。

君子,以明道为己任!

若这大宋官场需要一柄利剑,他愿做那柄太阿,斩尽天下污吏,只求清气满乾坤。

纵使为此,剑折身亡亦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西前阵子不得不弃台式机而用笔记本,好歹用得比较熟稔了,孰料系统被俺鼓捣得崩溃,拿去维修时又颇有些周折,一气之下订了台新台式机。话说机子当天上午送来装好后,某西下午放音乐时居然发现没声音,颇为怀疑声卡是坏的,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商家转到技术维护线,技术员问:“音箱线插好了么?”我前段时间用惯了笔记本,张口便回问:“为毛要插音箱?”话说之时某西猛地回神了,赶紧打个哈哈,“啊那啥,我突然发现找到问题了……”哗挂了手机,囧囧有神,俺还以为这台式机是笔记本咩,不用音箱就能放音乐咩?!囧,糗事一则。【掩面!小白啊小白】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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