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继续攻城。
南北两宋军继续操练,但今日没有再射床子弩,放火炮。
然而,“下口城”的西面城墙上的“箭梯”却仍然深深插着,闪着乌森森的寒光,让城头上的金兵偶尔向下望一眼,就不由得心冒寒气。东面城墙上也留着一个个凹坑,城头上的金兵还乎还能闻到昨日的硝烟气,望着城下黑洞洞的炮口,没有人的脸色还能维持镇定。
站在东面城头上的女真守御都统面色沉黑,忽然望见有北军宋营的旗帜往南军宋营而去,他精神一振,趴到墙头上,瞪大眼睛瞧着。
城墙下操练吼声杀声阵阵,城楼上女真都统心烦狂躁,按着刀在城楼上踱来踱去,一直等到约摸一个时辰后,才见到北军旗帜从南营打马而出,呼啦啦地往北营驰去,后面仿佛还有南军的嚣吼声。
女真都统一掌拍在城垛上,看来昨晚的计策见效了,至少南北宋营已起了罅隙。
当晚入夜时分,东面城门开,女真人果然又将赵构之母韦太后和赵桓的一干姬妾子女都送了过来。
这些人捏在手里对金廷来说已经没有多大用处,还不如送去南营拖延一些时日,同时表明金廷议和的诚意。
赵桓见到金人果然将自己的姬妾子女送来,心中一时悲喜交集,思及朱皇后又苦痛难言,想起前途茫茫心中又惶然不安,百般心情,难以尽述。
卫希颜只见了韦太后一面,昔日华贵明艳的韦妃依旧美貌,但鬓边华发早生,眉间苦楚,眼中也尽是沧桑,看见卫希颜就泣声不止。前来参见太后的吴安国、刘汲、张浚、张守四位军统制和都监军都心中酸涩,不由又涌起对金人的愤慨之情。
卫希颜安慰几句,吩咐侍卫将韦太后送至后营,妥善安置,回眸扫了一眼吴安国四人,淡淡道:“你等今日参见太后,不是好时机。”说着出了前军营帐。
留下吴安国四人面面相觑,良久,张浚嘶了一口气,叹道:“太后这等情状,被某等瞧在眼中,现下还好说,只怕回宫后,心中生隙。”
其他三人都色变。
上位者谁愿意自己的落魄光景被人瞧在眼中?
这可是官家的生母,若是心中生了嫌,回宫后再官家耳边时不时叨几句,难保不会让官家对他们生出嫌隙。
吴安国忽然哼了一声,“身为军职,还怕后.宫妇人的闲言碎语?!”表情很是桀骜,语气很是硬朗,对韦太后很是不以为意。
其他三人都无语,也知道吴安国就这脾气,不是他真正钦服的人,就算是面对皇帝,也无法让他恭敬。
张浚与吴安国共事一军,更是知悉他为人,秉性脾气都不好,套句家中下人们说的俗话,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年进士中榜后为官,便因脾气硬将上司同僚得罪个遍,郁郁不得志,若不是卫国师兵改广招人才,又相中吴安国的万言自荐书,恐怕这会还呆在那个僻县当县令呢。
他微微笑着捋须道:“镇卿说的是,某等都是武职,只需为国效力即可,至于其他杂扰,那是枢府之务啊。”
刘汲和张守对视一眼,也都笑了笑,“说的是,某等只管打仗练军。”
其他事自然有枢府撑着。
四人互望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一笑,彼此拱了拱手。
此刻,四人便等同于默认了自己是枢府一系,前程荣辱共进退。
***
四月十三、十四,辽、夏、高丽三军攻城更猛,城上守军都有些吃不消。
而两宋军队仍然只是操练,没有攻城。
这两面城上的女真都统时刻观注着两宋军营的动静。
十四日下午,便见南军后营出现了许多北军旗帜,被风刮得哗哗飘扬,即使相隔三四里远,但平原上没有视线阻挡,居高临下望过去,仍然能隐约看见那些是黄色的旗帜,不同于南军的赤色旗——分明是北军旗帜。
真个打起来了?!
两位女真都统兴奋地捶墙,立即派人飞报南北两位元帅帐。
完颜宗干统御“上口”北城,完颜宗磐统御“下口”南城,都建立了元帅帐。
两人闻报后大喜,只当计策生效,吩咐继续观注。
而从十五日起,辽、夏、高丽三军似乎发了狠劲,入夜也不歇止,连夜不断地攻城。
一连三个昼夜,金军疲惫不堪。
金军凭着城墙守御,看似攻城更难,但战斗取决胜负的关键往往不是兵械地利,而是人心士气。
攻城一方即使损伤更重,但胜在士气高昂,万众一心;反观守城军,士气颓丧不说,还人心各异,能出十分力的肯出六分力已算多,若不是有女真人巡视督战,敢后退者立刻拔刀斩杀,恐怕早就怯战而退了。
城外这般昼夜攻城,守城的他族军可没这等意志,纷纷大吼危急,要援军……甚至有的城头已经被敌人攻上……南北元帅帐见此情形,便下令抽调东面两门、西面南门、南面西门的兵力支援其他城门。
抽调兵力的这四门正是南北宋军攻打的方向。
但是,就在十七日的深夜过去,十八日的凌晨寅时,一直只练不动的南北宋军,趁着还没发亮的天色,静悄悄出营,排兵布阵,开始攻城。
当数万枝火把陡然照亮城下,城头上正睡眼迷蒙的金军不由齐齐寒噤。
“咚——咚——咚——”
沉浑而雄厚的大鼓擂响。
雷动长笑一声,睥睨之气尽显,雄浑声音响彻北军阵营——
“灭金,雪耻,即在今日!”
“霍!霍!霍!”
万军齐吼。
“灭金!雪耻!”
几乎同时,卫希颜清远铿锵的声音也响彻在南军阵营。
今次,她的战斗动员简洁,却一如既往鼓舞人心——
“国家!荣誉!责任!”
静默片刻,紧跟着,一波一波的铿锵之声迭次响起:
“国家!”我们是为大宋帝国而战!
“荣誉!”我们是为华夏文明而战!
“责任!”我们是为军人责任而战!
卫希颜目视夜空,望楼上的声音一直传到金城上——
“前进,帝**人!”
“将大宋高昂的旗帜插上金人的城头!”
“让华夏光辉的文明照亮蛮夷的夜空!”
“让帝**人的荣耀迎来胜利的曙光!”
“前进,荣耀属于你们!”
东面城头上的金军面色煞白,人人腿肚子打颤——
宋军……宋军进攻了!
虽然前几日就在盼着宋人痛快点进攻,不要再折磨人,但当此时真正面临着宋人攻城,他们忽然觉得,前几日的盼望是多么的犯傻!
宋人,真的攻城了!!
有些人握着枪的手都颤抖起来。
城下激烈的鼓点声已经响起来。
“前进,前进,前进!”
万军齐吼。
军歌铿锵。
踏步声起。
东面城的女真守御都统已经从惊撼不敢相信中回过神来,顾不得骂宋人奸狡,也来不及调回已经抽走的兵力,气怒下大声喝令:“骑兵整队出击!”“城上坚守!”“打退宋人!”“怯战者死!”“后退者斩!”
……
北军已经开始攻城,分两路,攻打“下口城”的西面南门和南面西门。
前阵的床子弩和神臂弓迭次射向从城内冲杀过来的女真骑兵,一波接着一波,直到打怯女真人的士气,岳飞的骁骑军、刘锜的捧日军才呼啸而出,以骑克骑。
北军步兵则推着攻城器械呼喝而上。
接连几日的心理折磨战这时显现了效用,城楼上的金兵往下射箭都手颤抓不稳弦,射箭的准头也就不提了。
由于城上弓箭兵阻击的无力,北军推着与城墙齐高的鹅车很快靠近,顶楼伸出的踏板轰然压上城垛,北军踩着踏板杀上城头,与城上的金军搏杀起来。
东面城下。
女真骑兵才刚冲出城门,就遭到南军对准城门口的火炮迭次轰炸,人仰马翻。有幸冲到前面的骑兵又被神臂弓瞄准齐射,“噗”“噗”刺穿铁甲,跌下马来。失去驾驭的马匹受惊后窜,又惊扰了不少骑兵,勒马闪避时又被炮片击中,惨呼跌马。
另有几十门炮也没闲着,仰角发射,炮弹射上天空,落入城楼上。轰声巨响不止,烟雾弥漫,城楼上一片混乱。不少炮弹落到城楼下,城下也起了混乱。
城下的人往下逃,城下的人被逼着往城上。人奔人窜,夜色灯笼下,人脸都看得不太清楚。
便有一队奚兵吼着一队汉兵往城门走:“快点,快点,搬箭上去,迟了砍你们脑袋!”
抱着箭捆的汉兵被奚兵呼喝着跑向城门边的登城石梯,后面的奚兵百户一边吼骂汉兵,一边用女真话向守着城门绞轮的女真百户打招呼,“城上怎么样了?宋人攻上城了吗?”
那女真谋克看清这名奚人百户的脸,见是熟人,便放下了几分戒备,挥臂道:“快点送箭上去,上面正吃紧呢!”
说话间便走近了。
跑在前面的几名汉兵突然发难,将手中箭捆狠狠往前一掷,砸倒了几名女真兵,跟着拔出袖内军刺,迅猛凌厉地扑向女真谋克和其他女真兵。
后面的几十名汉兵也纷纷扔下箭捆,拔出军刺,扑向守着城门的这百名女真兵。
“你们!反了……”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那名女真谋克已经死在为首“汉兵”的三棱军刺下。
不出一刻,守着城门的一百女真人就被五六十名如猛虎下山的“汉兵”给捅得个个成了血窟窿。
那奚兵百户手里还拿着刀,麾下百名奚兵还没来得及出手,便眼花缭乱地看见女真人倒了一地,不由打了个寒噤,暗自庆幸自己站对了方向。
“快,开城门,下护城桥!”那为首的南军都尉回头看了奚兵百户,眼芒利得嚇人。
奚兵百户立刻识相地吆喝手下军兵,升绞盘的升绞盘,下桥链的下桥链。
厚重的城门在“轧轧”声中打开,护城河的桥板也落下来。
“城破了!”“城破了!”
南军大吼,上万步兵冲向洞开的城门。
城头上的金兵纷乱一片。
而城外的女真骑兵被南军骑兵分割围杀,自身难保,完全没办法支援城门。
就在东面城门被南军从内打开后不久,北军攻打的两面城门也被城内的内应相继打开。
北军呐喊着杀入城门。
攻上城头上的北军也更加势猛,很多他族金兵慌乱恐惧下抛械投降。
当天际曙光破入东面和西南城墙上空时,照亮了城头上飘扬的赤色和黄色“宋”字大旗。
四月十八日凌晨卯时,金国都城上京首先被南北宋军攻破。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内应嘛,下章分解~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