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了长公主的亲笔信,何苁立当然就不好再把她揪送官府了,再有了“若执意不肯收留”这话在,他哪里又还有胆子除她的籍?不管是不是琉璃拔的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与淮宁侯府对着干。
琉璃知道,这回她是死不了了。
杜大管事接了话,便就拱手告辞,何苁立托郭遐代为送客。
琉璃仍跪在地下,何苁立端坐在上首,旁边原先坐着长房里所有的人,现在都被他赶出去了。她从鬼门关回来了,可是,拔钗的事不会就这么结束。不然何苁立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你倒是越发能耐了。”何苁立冷笑着,负手站在她面前。“我倒不知道,京中这位著名的女师都会甘愿为你跑腿卖命,联合了淮宁侯府来对付我!看来,你这面子比我还大了!”
琉璃垂头不语。何苁立猛地抬脚往她胸口踢了一脚,“拖出去!”
杨贵立刻带人进来,架住琉璃便往外拖。方才冷不防吃了他一踢,胸口正痛得紧,喉咙口也正往外冒着腥甜,根本无力反抗。
“老爷!”
苏姨娘冲进来,将琉璃护住,“老爷既是不肯留她,便将她放出去也好,何苦留在府里气自个儿?”
何苁立指着她怒斥:“都是你唆使的!她有这么大胆子带累何府,跟你也脱不了干系!”
苏姨娘不理会他,将琉璃从杨贵手上抢下来。琉璃一阵咳嗽,唇角溢出几滴血。
“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们是母女,自然责任连带!”
屋外停留的人听见动静又涌了进来,毓华当先冷笑着道。苏姨娘瞪了眼她,先不理会,低头替琉璃擦着唇角的血。毓华被她瞪的心火上来,忍不住冲上来拖住何苁立袖子:“爹爹!你看她们!眼里哪里还有您这个大老爷在!她们行事这般狠毒,母亲当初说不定就是被她们串通诬陷的。您还不趁这个机会禀告老太爷,把娘放出来!”
陈姨娘往各人脸上睃了片刻,这会儿也凑了上来,“三姑娘这话听着倒有几分理,这淮宁侯府再怎么护着。也抹不过太子妃作证九丫头拔钗害人的事实,苏姐姐既为母亲,倒确是该担几分教导失职之责呢!”
苏姨娘沉脸往她瞪去:“闭嘴!这里几时轮到你说话!”
陈姨娘仍惧她威仪,迅速噤了声。
琉璃推开苏姨娘,面无表情道:“姨娘只不过是我养母,又不是我正经母亲。你还是走开些吧。”
苏姨娘不松手。
毓华与杨贵道:“把苏姨娘拉下去!”杨贵应声上来拉扯,到底把柔弱的苏姨娘扯了开去。苏姨娘对着琉璃哭道:“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
有苏姨娘在,多少还能替她遮掩一些。可是她自己都是半死不活的人了,即便何苁立眼下不打她,过后也没她的好果子吃。琉璃可还要借她的力站起来呢。她挺起胸脯,与何苁立道:“大老爷想怎么发落我。请办就是,不必连累无辜的人,也免得大老爷自己将来后悔。”
何苁立揪住她胳膊往墙上一撞,“你敢威胁我?!”
琉璃顺着墙根下滑,有血从头发里潺潺冒出来。她有些犯晕,连忙又扶着墙壁站直。毓华冲上来,揪住她又推倒在地上。额角的血顺着倒地的势头洒出了一路弧线。
的确很痛苦。但是比起死来,这一切都还可以忍受。自从她打算让蕊儿去通知杜睿那刻开始,她就知道何苁立必然会把这股窝囊气发泄在她身上,要活命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她还年轻,有命在,这些仇都可以慢慢报。
“琉璃!”
苏姨娘已然失控了,但是杨贵拉着她,使她根本挣脱不出来。
琉璃抬头往她看了眼,扯了扯嘴角,勉力爬起来。毓华又一脚把她踹在地上,她再爬起来,毓华要再踢,素华冲出来:“再踢就要出人命了!”陈姨娘一把将她拖开,推出了人群。
苏姨娘恨声道:“淮宁侯府的人可还没走远呢!三姑娘莫非是在逼着大老爷跟侯府作对?”
琉璃躺在地上,口脸全是血,真的没力气爬起来了。再踢下去她不死也得半死,侯府管事撂了话在,何苁立自然吃不了要兜着走。毓华也吃不起被何苁立迁怒的罪,到底不敢踢了,瞪着琉璃站在一旁。
苏姨娘上前将琉璃抱起来,拿衣袖去擦她脸上的血,可是又擦不干净,才拭去口角鼻孔又流出来了。
“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到底是大老爷的骨肉,冲着这点,你在我心里也比闵儿要重两分。大老爷下得了这狠手,我是下不了的,你也用不着把我推开,今日既然要连座你我,我也逃不过,要死咱们倒是死一处的好!”
她边擦边流眼泪,琉璃唤了声“娘”,眼泪也出来了。
何苁立冷哼着背过身去。
毓华咬着下唇,知道他这模样,要治死琉璃是无望了。望了她们半晌,忽然问何苁立道:“爹爹打算如何处置这贱人?难道还要让她继续当何府的九姑娘?”
何苁立哼了声,回到上首太师椅上坐下。
“爹爹要是真听了长公主的话,把她当姑娘供起来,那又置太子妃殿下于何地?人家可是出于一片好心才将这件事真相告知你我,如果咱们什么也不做,岂不让太子妃难堪?”
毓华走过去,继续说道。
何苁立瞪着地下苏姨娘怀里的琉璃片刻,嫌恶地道:“她既能不顾我何府存亡当着帝后犯下这等事,足见并没把自己当何府的人,既如此,她哪里配享姑娘的待遇?!”
“爹爹这话很是!”毓华重重点头,直起腰来说道:“我知道爹爹心中气愤难平,我这里有个主意,爹爹要是同意,便可解您心头之忧。”
何苁立往她看去。她望着琉璃冷笑了声,说道:“红玉被她伤了,就是不死也丢了半条命,如此是肯定随不了我去祈府的了!长公主既然说世子夫人要收这贱人作义女,可见她如今也不再是什么侯府的未来孙媳妇儿,爹爹不如把她赏了我,替了红玉的位置!”
替代红玉的位置,那是要拿她当陪嫁?
围观的人们禁不住倒抽起气来!平日里只知道这位三姑娘高高在上,对待下人严苛,但是也从没见过她究竟手段如何,如今听得这话,便知这位果然是够狠绝的了!琉璃若是当了她的陪嫁跟她过了祈府,还有她的活路吗?
惊怔中的苏姨娘忽觉怀里的琉璃一僵,而后便仿佛连呼吸也停顿了。连忙低头一看,便见她眼里倏地射出刀子一般的光亮来!
何苁立听得毓华这话,也往她看了过来。目光变换望了她半晌,捋着须道:“便如你所说,赏了你!”
“多谢爹爹!”
“不!”
琉璃忽然从苏姨娘怀里坐起来,小脸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急促而涨得通红。“大老爷不是一直想要我外公的墨荷图吗?我可以拿那个给你!只要你不把我给她做陪嫁!”
她一口气将话说出来,眼里的急切与呼吸的急促使她看起来就像在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顾不得那么多了!那墨荷图应该不是外公的遗物里最重要的东西,不然他不会这么随便地将它夹在书里。而何苁立也不会随意地派个双喜来偷,而不是自己逼令她交出来!她需要拿这个救命!
“墨荷图?”何苁立转动着手上戒指,轻飘飘道:“那个我已经不需要了。”
琉璃猛地僵住,咬了咬牙,倒下地来。
“琉璃!”
苏姨娘拼命摇着她,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来。
“你等着,老太爷该回来了,我去找他!”
苏姨娘站起来,拨开人群往正院里冲去。
但是才冲出门口,她就突然缓下了脚步,紧接着她回头往屋里看了眼,带着满眼的惊诧,又迅速回过了头去。
院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行人,足有十来个,满副的武装,腰挎长刀,面容冷峻,分立在院门两旁。接着门外就走进来三个人,一个正是面色惶惑的老太爷,作茫然状,一个是挎着刀的武卫,满脸肃然。还有当头走来的那一个,却是位二十来岁的高大男子,戴着冠,负着手,如战神临世,又如信步闲庭,看不出官职,但是满身的气势令见多了世面的苏姨娘也不由得起了几分瑟索之态。
“老太爷来了!”
不知谁说了声,人群呼啦啦散开,厅堂里何苁立不知状况,以为老太爷来和稀泥,脸上涌出几分不耐烦,但是又不得不起身迎出来。到得门口,何苁立见了老太爷与身旁那人,纵然是在官场混了二十来年的一张脸,也瞬间失了色!
“祈将军!”
他脱口唤了一句,而后慌乱地下台阶相迎。“下官不知将军驾到,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祈允灏嗯了声算是打过招呼,依旧负着手,往厅堂里扫了眼,越过他往屋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