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将他抱起来,给了许多吃的玩的,让月桂带着下去玩。然后问浣华:“有个事问问你,聂氏跟余氏及大老爷他们那伙人当初暗地里以权谋私拿饷粮盈利的事,有人在查,据说还是暗地里将证据收走的,你知不知道?”
浣华讶然道:“还在查,不是早就没动静了吗?”
琉璃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是真不知道。何朴松的嫌疑又更小了。不过还不能排除,何朴松若是当真暗地里进行,也不大可能让浣华知道,她问她,也不过是看何朴松有没有可能透露风声出来罢了。
“那,三叔对大老爷如今是什么态度?”她又问。
浣华略一顿,便明白她意思了,“你是怀疑暗中收集那证据的人是我爹?不可能。他虽然恨长房,可是并没有正面起过冲突,也就是拒不与他们来往罢了。而且他极少过问这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琉璃一叹,点头:“是的,我也知道。”所以,证据在苏姨娘手里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浣华也叹起气来,“老太爷近来身子骨愈来愈不好了,前些日子似乎在说,想要辞官告老,他要是真西去了,那时就得分家了。如今大房里二嫂子与二房四房暗地里斗得很凶,又不知道到时分家会是个什么样儿了。”
琉璃不关心这个,只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浣华坐到傍晚,便就起身准备回去了,琉璃送她们去二道门上车。眼见得十日又过了三四日。她只要不出府,在府里走动走动也不怕招什么疑问了。
琉璃抱着平哥儿上马车,正好祈允灏骑马回来,浣华连忙又下车见礼。祈允灏点点头,看着仍抱着平哥儿在旁站着的琉璃,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深深看了眼平哥儿,把马鞭丢给金钟。一个人先回房了。
琉璃目送浣华马车出门,也回了房,祈允灏从门内将她抱住滚到榻上,在她耳边道:“我们来生孩子吧。”
琉璃往他肩膀狠咬了一口,跑出来。
大白天,生什么孩子!
蕊儿三日假一到,就回来了。而季小全暂时没有得到琉璃别的吩咐,也仍去了东郊庄子里。这样一来,庄子上一些收尾的事情便交给他了,赖五这日便上了老祈府打探消息去。
琉璃晌午听得他桔梗儿回话,下晌赖五就递消息进来了。
桔梗儿道:“老祈府里也添了许多新人,管祠堂的是祈府族里旁支的一个老头儿,据说是见过叶夫人的。但是因为关系远了。一向也只担着守祠堂的职,所以知道的并不很清楚,只告诉了赖五一件事,也不知道对奶奶有没有用。”
琉璃听得他前面的话,已经不对赖五这趟抱什么希望了,于是随口道:“什么事?”
桔梗儿想了想,说道:“据说叶夫人嫁给王爷时年纪很小,才刚刚及笄,然后不久后就怀上了孩子,当时太医看过。但是不知道说的什么病因,就是说她年纪小了点,还不宜生产,可是当时叶夫人不听,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哦,就是咱们的将军。那老头儿还说,要不是当初叶夫人舍不得肚里的孩子,后来也不会真的应了那太医的话。难产而死。这个事倒是都知道的,所以他也能想起来。”
琉璃初时只打算当个寻常典故听过就算,定神再一想,杯子都差点打翻!
叶夫人嫁给定北王时也是十五岁。跟自己一样大,而且怎么那么巧,太医也说她年纪小不宜过早生产,最后就真的难产死了?难道——祈允灏真的是因为自己母亲的死,所以才害怕着她也重蹈叶夫人的覆辙?
一瞬间,许多的疑问像潮水一样涌到她脑子里来了。祈允灏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自己的母亲,他究竟是对她完全没有印象,所以不在乎了,还是在定北王的绝情与梅氏的苛刻之下,反而对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生母有着常人难以触摸的感情?
如果是前者,那他就不是因为叶夫人的死而不让她受孕了。
可若是后者,那却是大大有可能的!因为假如叶夫人不死,那今日坐在定北王府女主人位置的就肯定是她而不是梅氏。而祈允灏也不会闹到要分府另住的地步!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叶夫人舍不得将他扼杀在腹中,冒险将他生下来,最后自己却因此而死了所致!
祈允灏自己,难道不会因为知道这件事,而为叶夫人以死换取他自己的生命而感到难过吗?
“没有母亲的孩子,是最不幸的”,这话里的苦楚,还用得着细说吗?记得那天夜里在书房,她问起他为什么不事先告诉她时,说到这个,他就曾吞吞吐吐,只是她当时根本没去想有可能他是因为自己生母过世的事情,而对此有着避讳,——当然,那个时候她也根本不知道叶夫人的死因是这样。
那么,究竟是不是这样呢?
越接近真相,她就越是放下不了。
祈允灏晚饭后再回来,又给她带了紫心地瓜。
琉璃抱膝坐在榻上,盯着他洗脸换衣,然后又坐在桌旁端起茶。
虽然常年在边塞,可是因为少年时还是在京中贵族圈中呆着的,接触的又是良好的教育,所以他行动并不粗鲁,一向是沉稳而缓和的,身形又高大,五官又冷毅,站起来身子十分挺直,像棵松柏,但是又不是那种冷得让人难以接近的,他会笑,笑起来也很柔和,这样的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心里有着什么难言伤痛的人。
但是他与定北王之间因为叶夫人而有了长达二十年的仇是真的,他那句话里的悲伤也是真的,这个绕不过去。
“为什么盯着我看?”
祈允灏终于发问了,自从他进门,她今天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
“没什么。”
她摇摇头,低头又翻起了书。但是手指才翻了一页又不动了。如果她主动问他叶夫人的事情,他跟她直言相告的机率有多大呢?
“我看你喜欢吃,所以又给你买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地瓜的皮给剥了,拿着末端递到她面前。
琉璃对着它看了半刻,接过来,吃了一口。
他拿帕子擦了擦手,像往常一样拿起床头一本兵书,也看起来。自打他夜夜歇在这里,床头倒多了好些他的东西。
琉璃抱着膝咬着地瓜,忽然道:“年底的时候就是叶夫人的祭日了,将军往年是怎么祭祀的?”
是不是正是因为他母亲的死,所以才不让她冒这个过早生子而面临难产的风险?她到底还是不敢直接求证。到如今看起来,从小身边连个母亲留下的可靠的人都没有,父亲又忙不迭地把继母娶回来,没多久继母又有了自己的儿女,祈允灏在这个家里得到过多少温暖是让人猜得出来的。即使怨他,恨他,知道了这些后,她也并不想借此再当一次刽子手。
祈允灏原先是安然而平静的,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头来,那目光里突现的痛色那样明显,都快把琉璃给灼疼了。
“将军的生日就是叶夫人的祭日,不是吗?”琉璃一手拿着地瓜,佯作镇定的看着,另一手在臂下抠着膝盖。看到他的眼神,她就知道她猜对了。他对叶夫人是有着异于常人的感情的,可她要的是确切的真相,一个切实的答案,所以也必须试探下去。
如果他真的对叶夫人的死放不下,一定会对这个特别的日子有反应的。
“算起来只有一个多月了,我也该着手料理了。要怎么办,将军还该告诉我一声。”
“别说了!”
祈允灏忽然站起来,胸脯起伏着,大步走到门边,忽然又回过头来,目光里有着恨色。
琉璃忘了言语,定定盯着他。他猛地掉过头,忽然往门框上一砸,而后迈过门槛,冲了出去。
琉璃也起身追了出去,鞋也未穿,到了廊下,见李行也追着出了门,但是还在门内,于是唤住他,问道:“我问你,将军的母亲当年,是为什么难产过世的?”
李行怔住,看一眼祈允灏去向,半日后咬牙看着琉璃:“小的这个不能说。”
琉璃道:“那将军每年的生日,是怎么过的?”
“奶奶——”
“你必须说!”琉璃喝道。
“奶奶!”
李行急得一跺脚,恨声道:“您就别提这茬了!将军哪里有给自己过过生日?从前在边塞,每到这日他就不见人影了。后来回了朝,就索性去夫人墓上坐一整日!本来小的也不知,才回来那年圣上也赏赐寿礼来着,四处找不着人,小的最后还是在夫人墓前找到他了。后来每年要找他,必定上那里没错!”
从没过过生日——果然,她猜的是对的。祈允灏对叶夫人的死难以释怀,所以在生孩子的问题上,他自己也迈不过这个坎儿!
他担心琉璃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会死去,哪怕这是个机率很小的事情,他也不愿意让她去试。他不想他们的孩子也像他一样,没有母亲爱护。
琉璃恍然退了半步,这半步是艰难而沉重的,她现在觉得,当初逼着他吐露事实,是多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