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樱荔忽然就泄了气,伸手拍了拍脑门,“要不是有来福护着我,恐怕我早就死好几次了……”
“上次有人下毒害我,结果却误伤了娜青,前几天冬菇又烧死了,我事后想去替她收尸,可是我连她的全尸都找不到……不瞒你说,我这个人不光朋友少,我认识的人也很少……”她掰掰手指头,然后对顾行之晃了晃十根手指头,“你看,十根手指头就能数出来了……”
顾行之默不作声,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樱荔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顾行之说这些,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眼睛一酸,忙背过身走到墙边,身子倚着朱红色的高墙慢慢滑了下来,最后可怜巴巴蹲下来,蜷成一团,瘦的越来越尖的下巴抵着膝盖,发出闷闷的声音,“要是来福被你们害死了,那我认识的人又少一个,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死了,我觉得我也活不长了……”
宫墙越是高大气派,越显得眼前的小姑娘渺小无助,顾行之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只是一个埋着头,一个直着腰,顾行之还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不会的,你这样人傻人有傻福,肯定能长命百岁,你义父也会保护你。”他顿了顿,看着她光洁的脸,继而道,“而且,就算没有你义父,你是皇后,以后皇上也会保护你。”
他没安慰过人,就算安慰别人也是冷冰冰的样子。
樱荔仰起头,看着他此刻认真地不能再认真地表情,噗嗤一下就乐了,嘴角是好看的弧度,眼里却是泪光映现,“你不会说认真的吧?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能当皇后呢?其实皇上一点也不喜欢我,他喜欢胸大屁股大的女人,你都不知道,他在豹房里藏了多少漂亮姑娘,我上次看见他摸人家屁股呢……”
顾行之皱起了眉,她这思路转弯的太快,他有点跟不上了。
“那你喜欢皇上吗?”
“我只喜欢季游……”她摇摇头,“所以说,季游的生死真的很重要,你千万别为了把我留在宫里就骗我说找到季游了,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很讨厌你。”
她的目光与顾行之的视线相触,顾行之眼里永远是那么波澜不惊,樱荔盯着他看,似乎想剖开什么、探索什么。水烟曾经跟她说过,一个人的眼睛是永远骗不了人的,奸邪之流双目浑浊、眼神闪烁,简单善良的人都会有一双澄澈的眼睛,顾行之的眼睛很漂亮,而且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叫人很难转移视线。
樱荔承认自己被迷惑了,只觉得心跳的有点快,呼吸还有点局促。
顾行之却忽然站起来,整整衣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会让你见到季游,下个月初一皇上会去大觉寺进香,那是个好机会,一切有我安排,你只要说服皇上准你伴驾随行就够了。”不让她见季游一面,她是不会死心的,顾行之原先还盼望着她能把这事忘了,可眼下看来这个倔丫头是不会轻言放弃的,既然如此,早点叫她死心也是一件好事。
这可真是从天而降的惊喜啊!樱荔一下子就直起身子,好像枯萎的秧苗受了雨水滋润一下子恢复了生机活力,“真的啊?”
顾行之环顾四周,见四下没人,边伸手便道,“真的。”
樱荔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年轻的小姑娘就是好哄,这样不染世间尘埃的小姑娘更是容易满足快乐。她收起对顾行之的张牙舞爪,一下子就把顾行之划在了“好人”的领域,但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眯了眯眼睛,随即抓着顾行之手臂晃了晃,“你都帮我这么大一个忙了,那再帮我……”
“来福的事?”顾行之挑眉问她,同时赶紧把她的手拂开,这姑娘动不动就上手,这要是叫人看见就不得了。
樱荔咧嘴一笑,“对啊!”
“这个不行。”顾行之看了一眼十二局衙门的方向道,“尤其是现在,你去找来福,来福会死的更快。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我还有事,你自己看着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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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行之走了以后,樱荔站在岔路口,跺着小脚走了几圈,最后还是往御花园方向走了。
养心殿被烧的只剩下断壁残垣,皇帝近来就只能屈就在养心殿近西的宁安宫歇脚,宁安宫巴掌大的地方,皇帝觉得自己寒酸又委屈,已经暗中打算搬去豹房居住办公了。
皇帝半天不见樱荔的人影,正要派人去找,却看见樱荔回来了,他赶忙把樱荔叫过去,又斥退了下人,神秘兮兮的样子叫樱荔一头雾水。
樱荔撇撇嘴,“您干什么呀?”
皇帝咧嘴乐了,“你知道今早母后召见朕和朕说什么了么?”
樱荔心想,你娘和你说悄悄话关我什么事啊,于是摇了摇头,也不问为什么,因为不是很想知道。
准确的说,她从心理上对小皇帝很排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朕不小了,该立后了。”
樱荔一听,心里陡然一惊,又看皇帝那不怀好意的笑,只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你猜太后心中的皇后是谁?”皇帝眯着眼睛看她,将她那种震惊、害怕、担心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嘴角勾起,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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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立了夏,天气也渐渐燥热起来。
皇帝召开内阁大臣会议,此时他正坐在上首,铁青着脸,内阁的众位大臣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平时都是焦慎主持内阁会议,如今焦慎病重,又有贪墨嫌疑,被皇帝圈禁在府中,内阁顿时群龙无首。
这个时候,薛无常扫了那帮老匹夫一眼,率先开了口,“皇上……这蒙古人在短短一个月抢了十七州县,杀了大盛子民七万余人,而大同巡抚郭达竟然对朝廷瞒报这么久,依臣看,不治这郭达死罪都不足以平民怨!”
皇帝平日虽然荒诞不经,但是如今出了这么大事,被外族打到门前,又被下臣欺上瞒下,还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大盛颜面尽失,皇帝天威尽损,说不震怒是不可能的。
只听皇帝冷哼一声,将前线被内阁堆压的一沓子前线奏报全扫落在地上,“你们说说怎么办!”
内阁群臣不敢言语,个个噤若寒蝉。
因为心里有鬼。
整件事情还要追溯到半个月以前。
蒙古部落的首领派遣使者,向大同提出了通岁贡的要求,大同巡抚郭达自作主张拒绝了这个要求,还将来使抓起来关进牢狱,这一举动彻底触怒了蒙古人。
蒙古人一怒之下领兵犯境,沿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郭达这才知道出了事,又怕朝廷怪罪,只好点兵迎战,奈何兵力不足,最后被蒙古人打的连连败退,死伤惨重。
这下子郭达知道瞒不住了,这时才请求向朝廷增援、向焦慎求救。他是焦慎的门生,是焦慎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可谓是和焦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快报入了京城,那焦慎已经倒在床上口不能言,这份前线十万火急的折子就一直被压在内阁。
没人敢把这折子呈递给皇上,内阁都是焦慎的人,出了这个头就是和焦慎过不去,谁也不能确保焦慎会不会再东山再起,所以这快报竟然一压压了五六天,最后还是被顾行之呈递上去的。
“你们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个嘴上说着忠君爱国,背地里却在结党营私。那郭达年年找朕要五万人的粮饷,蒙古人打上门来他却毫无招架之力,朕就问问他,那五万士兵在哪儿!吃空饷、贪墨、谎报军情,每一桩事拿出来朕都能治他的死罪!真是和他的老师一个德行!”
皇帝这次彻底被激怒了,先下令对郭达处以极刑,又派人抄焦慎的家,最后还破格升了顾行之的官。
皇帝从来没自己拿过主意,这是头一遭,可是这回却没人再敢反驳。
薛无常暗中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