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 / 1)

我紧紧搂住他虚弱垂下的头颈,那一捧柔柔的黑发自怀中垂散在地上,伴随着他微弱的呼吸。

太医道:“崤王殿下心急太甚,以至血不归心。看来应是情绪过激,加上平日心血不调,如今已伤及肺腑。”

我毫无意识地抬起头:“可是方才,他并没有情绪过激。”

太医摇头道:“崤王殿下并非喜怒形于色之人。面上虽看不出,但内里极力克制,心思极重,对自身损伤极大。”

梁国国君静静道:“公主,不必在意他。”

我抬头看着他,冷笑道:“陛下是崤王的父亲,如此时刻还能毫不在意,果然气度雍容。”

屋内并无他人,此刻默然相对,却有些荒谬可笑。

梁国国君摇头道:“清和不过是合虚上人用来报恩的一个工具,不知出身之人,公主还要在意么?”

放佛有无数惊雷响起,脑中轰然一片空白,我讷讷道:“你是说……”

梁国国君冷漠垂下眼睛,似乎在细看袖口的一处绣纹。“清和五个月的时候,被合虚上人送进宫中。上人说,此婴命格中是为稳定梁国江山而来,梁国国祚本已到了命数,然而若是将清和抚养成人,凭他一己之力,可延续梁国寿命。朕养了他,而上人也并不食言,尽心教了他。”

国君似乎极为满意,闭着眼点头道:“清和他,极为有用。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享如此荣华,也是几世的福分。”

我只听见自己声音微微颤抖:“他从一出生就是梁国的一颗棋子,你们如何对得起他?”

国君昂然:“梁国这等出色的人竟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儿,如何能使得?此人也未必是周国血统,你又何须介怀?”

我为之语塞,良久吐出四个字:“物伤其类。”

国君大笑:“谈何物伤其类?公主血统纯正,清和出身低微下贱……”

我冷眼望着他,却见国君缓缓一笑,道:“朕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他为梁国如何尽心,也只是朕的臣子,永远不是朕的儿子。”

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盛开的锦菀。

“陛下,清和曾救我多次,请陛下保他此生荣华富贵,不伤他性命。”

我顿了一下,深深一拜:“除了皇位之外,请陛下让他享一切尊荣,并同他的心仪之人……平安到老。”

国君唔了一声,缓缓道:“你求了他的命,求了他的富贵,求了他的心意……还有何求?”

我望着燃烧尽的蜡烛,轻声道:“让清和永远不知道他的身世,不知道我所求。”

国君终于颔首:“好罢。公主果然重情之人。”

他本欲回身,却忽然迟疑道:“公主如此情深,朕倒是担忧……”

我知道他心中所想,勉强笑道:“我只是情重,并非情深。曾经情深之时,是我年少单纯;后来他所做之事,却称得上伤人透骨。如今情重……是为恩情。”

我缓步走入内殿,轻声道:“今夜过后,我永世不想再见到清和。”

殿内空寂,不知过了多久,我看着他静静昏睡的容颜。

长发如墨般散落在地上,他轻轻一动,右手落在榻外。我迟疑了一下,捉住他修长而冰凉的手指。

毫无意识里的人会是如何呢?他的手冷得从手骨处渗出寒意来,我轻轻握住,终于将掌心的温暖絮絮传了过去。

他微微一动,指尖摸索着,忽然搭在我的虎口。我骤然抽回,那一处的茧是常年握兵器而成,这并非一双柔荑。

我转身去寻烛台,却听见他在背后迷迷糊糊念了一声:“……辛离。”

蜡烛已经燃尽了,空落落的对禽烛台有些斑驳。我忽然觉得不必掌灯,夜从来都是黑的。

雕海棠金丝楠鲛绡软帐坐辇缓缓行进在御道之中,我透过软帐看着长乐行宫的玉宇清尘,梁国国君遥遥相送,身旁是一干皇室宗亲,清和尚未醒来,也未见辛离。

我心中极为安稳。上回清和相送,临别时候他祝我心愿得偿,万事顺心。然而却没有一件心愿得偿之事。

这是谶语。

阿九紧紧握住我的手,敛眉道:“公主已经做了决断,便叫人心中安定。”

我反握住她的手,答非所问道:“却不知重浔近来如何。我们不在宫中,他也闷得紧。”

阿九道:“我瞧他写来的信里,成日和夏姑娘周旋,也十分有趣。”

我不由一哂:“他那也叫做周旋?每日执行完公务就去太后宫中唱戏,偏偏还是旦角。太后倒是高兴,夸他的嗓子和扮相是人间少有的美人儿。夏姑娘每每在旁边听着,该有多尴尬。。”

阿九默然,许久道:“但是好歹,夏姑娘对他没什么心思了。”

我回宫之时,已种了满院的囹圄花。

一簇簇的白色花瓣盛开在天地之间,足尖蹋在飘落花瓣铺成的青石路上,似幻非真,恍如梦境。

苏宛站在囹圄花下,伸手接住一片白玉似的花瓣,唇角弯起柔和的笑意。

“公主回来了,正巧花也开了。”

我叹息一声:“孤回不回来,花都是不待人的。”

苏宛道:“臣已按公主吩咐,此院守备严格,等闲人不可进入。”

我笑道:“进去也可,带着解药便好。”

苏宛低眉道:“是。”

我问他:“上官将军何在?”

他蹙起眉头,迟疑了一下,道:“将军在太后宫中。”

“还是在唱戏?”

苏宛不好开口,身旁李公公搭话道:“……将军在给太后扎风筝,乐得太后她老人家日日合不拢嘴。那手艺真是绝,叫咱们也开眼了!孙大圣翻筋斗云、送子娘娘下凡、哪吒闹海、十八罗汉……”

我头昏脑胀,打断他道:“你等等,这孙大圣翻筋斗云还能做出来罢,送子娘娘也不太难;可是十八罗汉,他他,他风筝上有多少个人上天?”

李公公越发高兴:“十八个呀!呼啦啦练成一大片,遮云蔽日的,就是有好些鸽子粪……太后高兴,搂着他叫‘我的亲儿’——”

我抖了一抖,感觉自己嘴角抽搐了两下,道:“以后他就是孤的叔伯了。”

阿九“扑哧”一声,笑道:“若他敢说是你的叔叔……”

我黑着脸道:“他不如直接是我大爷。”

夏日午后宁静,我悄悄推开夏姑娘阁子的门,“吱呀”一声,她正聚精会神搅着炉子上的“咕嘟咕嘟”冒泡的锅,并未听见动静。

日光透过窗纱,笼着她白皙的面庞。她高高挽着衣袖,手中握着一柄木头调羹,险险地踮起脚尖,整个脑袋几乎探到锅里。我靠在门上打量着她,头顶正中是个硕大的丸子发髻,乱蓬蓬的碎发垂在耳边,天生有桀骜不驯的五官走势,整张圆粉粉的脸透出机灵俏皮,不知为何往常是那样温柔的性格。

“文臻。”

调羹掉落在汤锅里,夏姑娘茫然转过身,“啊?”

“文臻,锅早糊了。”

她弯起手指蹭了蹭小鼻子,不知所措道:“糊了吗?”

我探头到那团不堪入目的漆黑粘稠物上,猜测了半天,艰难道:“你是要……熬粥?”

她紧紧揉搓着衣角,鼓着涨粉的脸道:“……小米粥。”

我奇怪道:“怎么,厨房的饭不合胃口?”

然而无论厨房的饭如何难以下咽,也不该逼得夏姑娘自己动手下厨。况且她的所爱若是这团焦糊之物,那可真是……奇女子。

夏姑娘撇了一眼锅,似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我是想煮给上官将军。他平日忧思过多,是该好好补补身子。”

我吞咽了一口水,倒退了一两步。这,这是如假包换的夏姑娘?!她竟能张嘴说出重浔的名字,脸不红心不跳,还光明正大给他煮粥表明心意……我摸着下巴,兴许是我宫里最近风比较邪,让她疯魔了。

是该做场法事压一压。

“文臻你切勿担心。恐怕整个宫里,思虑最少的就是重浔了。”

文臻摇摇头。

“公主觉得我今日很奇怪罢……其实我前些日子想了很多,若是成日这样憋着自己,并没有什么益处。”

我伸出手,望着她全身上下的锅台油烟,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下手,轻轻拍了拍:“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文臻欢欣地点点头,“公主可否帮助我一二?”

我放下茶杯,郑重道:“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真金白银,不打欠条。”

夏姑娘吭哧了半天,终于开口道:“那、那我有一样东西,希望公主转交给重浔,请他一定收下。若他不肯收下……”

我道:“我可以强迫。”

夏姑娘抓过我的手,用力点点头,飞跑回屏风后。

许久,她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准备好了。”

我匆匆绕过屏风,却看见一只巨大的浴盆。

“……这是?!”

夏姑娘羞赧道:“这浴盆的盆底有人形图案,想必躺进去更加舒服。”

我扶着浴盆边缘,虚弱道:“姑娘想得真周全,只是,这形状可是根据重浔身材来定的?”

夏姑娘点点头:“我去浣衣局偷了他的衣裳。”

我点点头,半晌,只能说出一个好字。

夏姑娘热情洋溢道:“躺在这个盆里,还要泡些药材才好。我准备了好些。这些药材活血化淤,气味也好,请一并带去给他,一定要泡澡之时用药。”

我接过她手里的包袱,承诺道:“我今晚就让他躺进去。”

夏姑娘满意点点头。

当晚,重浔泡完澡之后,来我的书房之中。

他身上有股奇特的气味,十分熟悉,却叫不出名字来。我从案间抬起头,忍不住凑近闻了闻。

风吹过来,正巧掀起他素白的单衣前襟,露出白花花一片胸膛。我连忙闭着眼转过头去,口中道:“快把你那二两肉捂住。”

重浔捏着胸前敞开的衣襟,居高临下看着我,冷笑道:“那个包袱里,你可知道除了寻常药材,还有一把花椒?”

手中的笔落在案上,我讷讷道:“不知道。”

重浔又冷笑了一声:“还有一些桂圆?”

我颤颤巍巍地摇头,心中对夏姑娘佩服的五体投地,兴许她表达爱意的方式,是把重浔做成一道菜。

“那……你将那些食材捞出来,再好生泡澡罢,委屈你了。”

重浔嘴里动了两下,含糊道:“其实也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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