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才六点十分。昨晚回来就被浅浅安排到书房来睡,洗过澡也没睡意,就把剩下的书分了类,找了一本小说,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便睡下了。
赖了一会儿床,穿上衣服,伸伸懒腰,推开门,深深吸了一口凉爽的新鲜空气,慵懒全无,神清气爽。天已大亮,楼下还没有动静,浅浅她们两个还在睡懒觉。把昨晚分好类的书放到指定的书架,轻手轻脚得来到堂屋,打开酒柜,找到了那瓶上好的汾酒,翻出那个胖乎乎的酒壶倒了二两,又拿了一个酒杯,返回书房拿了一本唐诗宋词,上到楼顶准备喝酒看书。石凳有些露水,又下去拿来抹布擦净露水,放上坐垫,这才坐下品了一杯好酒,翻开书来。
读了几首唐诗,再读宋词,信手一翻,便是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只出声读了上阕,却听到浅浅在背后背出了下阕。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果然家学渊源,随口就能背出来。厉害。”我说,倒了一杯酒给她,“早上还有些冷,你就只穿了睡衣就上来了。喝一杯,暖暖身子。”
她没有接,却伸手扭住我耳朵,说:“少来。怪人酒鬼,你竟然敢偷酒喝!”
“好在只是偷酒,我又没偷人。啊,轻点儿,别把酒弄洒了。”
我放下酒杯,挣脱她的手,揉揉耳朵,说:“你该跟你姐姐好好学学,温柔一些才是。”
“碰到你这个怪人,温柔得起来才怪。”
“就是开个玩笑。”我说,把酒递给她,“喝了吧,当心又要感冒了。”
她喝完酒,问:“平常那么懒,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住不习惯吗?”
“没有啊。这里空气好,睡得踏实,就醒的早一些。浅浅,你很喜欢东坡的词,该不会和他同宗吧!”
“八百年前或许是。起得这么早,就去收拾书,不要在这偷懒了。”
“都收好了,所以才敢去偷酒喝的。”
“这么勤快,那就奖励你和我一起做早饭。”
“嗯,有美女相伴,确实是奖励。”
她拿起酒壶、酒杯,说:“少没正经的胡说,不然就不给你酒喝了。走啦,怪人。”
早饭有酒酿圆子,煮鸡蛋,还有自家泡的酸菜,浅浅又煮了两根腊肠。温柔也很喜欢酒酿圆子,要浅浅教她怎么做。
吃完饭,她们收拾了一下屋子,我们就准备要走了。才走出堂屋,浅浅的爸妈却回来了。
“爸,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爸听说妈收了个女儿,就急着回来看看。小柔还不快过来见过你爸。”
温柔走过去,叫道:“干爹好。”
浅浅她爸认真打量了一下她,说:“嗯,好。把那干字去掉,怪难听的,你就跟浅浅一样叫我爸。”
“是,爸。”
“既然认下了,就要正式得。回去后,问你爸妈什么时候有时间,大家见见面。”
浅浅母亲笑笑说:“这还用你嘱咐嘛。这些年我也没动过这个心思,只是小柔实在可人,这才有这个念头。”
浅浅父亲答应了一声,向我看了过来。她父亲丰神俊朗,眼睛透着睿智,身上散发出一种威严。他盯着我也不说话,让人实在不舒服。浅浅就在一边站着,也不过来帮我解围。
“叔叔好。小子张小乖,无不良嗜好,唯好美酒。家住北方乡下,有几亩薄田,苟活无忧。父母康健,虽不读书,然朴实知理。嗯,没了,就这些了。”
“就这样可配不上我家浅浅。”
“是啊,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怪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浅浅瞪着我生气得说,却没向往常一样上来扭我耳朵,弹我额头,看来在她父亲面前,她也循规蹈矩了些。
“不是还有一个嘛,怎么没见到。”
温柔说:“爸,他昨天有事先回去了。改天再带他来见你。”
“好了,别在这站着说话了。”浅浅母亲说,拉着小柔,“浅浅,你去买些菜,妈想和小柔多聊一会儿,你们吃完中饭再回去吧。”
浅浅答应着,白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我对浅浅母亲说:“阿姨,我去帮浅浅提东西吧。”
浅浅母亲笑笑说:“嗯,好吧。”
我出了门,小跑几步追上了浅浅。她白了我一眼,懒得跟我说话。下了田间小路,沿着河岸,快到小石桥时,她还是不说话。
“浅浅,中午做什么好吃的。”
“浅浅,再做一次水煮鱼吧,昨天还没有吃够呢。”
“浅浅,昨晚你那豆腐也很好吃!”
这时已经上了小石桥,她停住脚步,伸手揪住我耳朵,说:“赖皮鬼,要你胡说八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谁说你现在了,我是说你刚才。”
“我也没办法啊,你母亲是咄咄逼人,你父亲呢是不怒而威。”
“那你还敢没正经得胡说?”
“你这眼睛跟你父亲很像,因为你很漂亮,所以被你盯着看还蛮舒服的。可是你父亲读了那么多书,眼神比你犀利很多,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只好坦白从宽。”
“你要是没有坏心,干吗要心虚得坦白?”
“你这么漂亮,是男人都会对你有坏心,我当然是男人啊!”
“没正经的怪人,讨厌死了,给我下去泡泡水。”
她松开揪住我耳朵的手,用力得推了我一把。小石桥不宽,护栏只有小腿这么高,被她一推,刚好绊倒矮矮的护栏上,我一下子倒栽进河里。还未出正月,虽是南方,这河水还是很冷的冻人。她可真是的,竟然真得把我推了下来。河水不深,我摔下来时手就碰到了河底,估计还不到一人深。既然请我来泡澡,那就多泡一会儿,呆在水里直到憋不住了才透出水面来大口吸气。抹掉脸上的水,抬头见她跪在桥边,她身边围着几个人,也不知是来帮忙还是来看热闹的。我游到岸边,她赶过来把我拉了上去,生气得说:“既然会游泳,干吗要躲在水底吓人?”
她不怨自己,却先怪我,真够任性的。但见她一脸惊慌,眼中也含着泪水,我也没再怨她,开玩笑说:“河水这么干净清凉,你好心请我下去泡澡,当然得多待一会儿。”
“都在打哆嗦了,还有心说笑。前面就有间卖衣服的小店,赶紧买套衣服换上,别再感冒了。”
她拉着我快步走进了店里,拿了几件厚衣服给我,老板人也很好,给拿来毛巾不说,换好衣服后,还给我烫了一杯热酒。
谢过老板,出了店,浅浅提着我的湿衣服,笑笑问:“对不起啦。中午给你做水煮鱼,炖豆腐,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
“红烧天鹅。”
“呵呵,我们这个镇子是小地方,买不到天鹅,只好买只大白鹅代替好了。”
“可惜我的手机也泡了水,这下没得救了。”
“你那手机早该换了,现在谁还用按键手机。”
“我不是可惜手机,而是里面的东西,咱俩跳舞的那段视频,还有你跟小宝亲亲我我的相片,这下都没了。”
“呵呵,早就要你删掉就是不听,这就是惩罚。人家和小宝的相片自己还有很多,可是不会给你了。”
“浅浅,改天再陪我跳一支舞吧!”
“想得美,你总是有坏念头,人家才不陪你跳。你可以去找你那漂亮的经理姐姐啊!”
“也是。说不定还能再得到一个缠绵的吻。别人不像你,只吻你一下就被骂得体无完肤。”
“没正经的怪人,真想再把你推进水里去。”
“千万别,再泡一次就真得感冒了。”
在集市上买了鱼,鹅,豆腐,还有青菜配料,提着东西回到她家,温柔和她母亲见我换了一套衣服,头发还是湿的,就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浅浅笑笑说:“在桥那里有只可爱的小狗掉进河里了,小妹妹哭得很伤心,他就见义勇为得跳进河里把狗救了上来。”
戏耍了我不说,又骂我是落水狗,只是在她家里,我也不好说她什么。
浅浅母亲虽然不信,也没追问,拿过我手里的东西,说:“别傻站着了,去洗个热水澡。浅浅,把衣服拿去洗一洗。”
“不要,有洗衣机,他自己去洗。我要跟着妈一起做饭,你还有好几样菜没教我呢,不能只教小柔不教我。”
她把衣服塞给我,拉着她母亲跟小柔去了厨房。没有她父亲在场,她就任性许多。
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我去浴室烫了一个热水澡,再出来时,浅浅正在帮我洗着衣服。
“爸叫你到书房去。告诉你,再敢胡说八道就不止当落水狗这么简单。”
“那就一起去好了。你要是不监督着,我可就信口开河了。”
“干吗,又要威胁我是吗?”
“不是,那个……”
“好啦,快上去吧,我爸又不会吃了你。”
站在“得失居”的匾额下,多少还有些忐忑,可是又躲不掉,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进来。”
“叔叔好。”
“嗯。”
“那个,浅浅真的很好,我自知配不上她,所以没敢对她有那方面的念头,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嗯。浅浅说你挺喜欢看些上了念头的书。”
“可能是一个人呆久了,有些落伍了。”
“那你喜欢中国哪个时代的文化。”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着实让人神往。”
“嗯,中国文明的根基便是在那个时代扎实壮大起来的。那封建社会呢?”
“没什么意思。一进入封建社会,便像进了一个怪圈,一直在里面转来转去的,怎么也绕出不来。”
“那现在呢,走出来了?”
我笑笑说:“您可真问倒我了,我这点儿水平可答不出来。刚才那些也都是自己的一些感想,又没什么依据。”
“浅浅说你挺诚实的,看来不假。”他说,给我倒了一杯酒,是浅浅昨天给我喝过的限量版的威士忌,“你觉得中国人怎么样?”
他问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我端起酒喝了一大口,说:“中国人很聪明,所以很糊涂。”
“是啊,中国人真是将‘难得糊涂’这句话用得出神入化了。人们或无意识、或有意识得通过自己的行为诠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糊涂与清醒也就在于这‘无意识’与‘有意识’之间的差别,然而中国人却有意识得去装糊涂,实在是太过聪明了。”
无意识也罢,有意识也好,都是在诠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实在是透亮。迷茫的我开始有了方向感,能分得清东南西北了,虽然还没找到自己的方向。诠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对生活的理解,理解……
过了半天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谢谢,受用不尽。”我真诚的说,“只是身无长物,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感谢才好。”
“帮我多照顾下浅浅也就是了。”
“好啊,要是再有哪个小混蛋来欺负她,我就代您好好教训他。不过她被那个小混蛋耍了之后看人的眼光进步了很多,跟我一起呆久了,酒量长了不少,应该没什么人能欺负她了。”
正聊着,浅浅开门进来了,端着切好的水果。她走到父亲身边,把果盘放在书桌上,笑笑说:“爸,这个怪人没再胡说八道吧。”
她父亲疼爱的把她拉到身边,说:“他跟我聊得很开心,还说要保护你不受人欺负。”
“谁要他保护啦。再说,他自己就够坏的,总是惹我生气。”
“所以你就要他当落水狗?”
“哼,谁叫他胡说八道的。”浅浅说,“怪人,大男人还要告状,真是小心眼。”
“叔叔这么睿智,还用得着我说嘛!”
“怪人,拍马屁的水平又有长进了。好啦,别在这儿打扰爸看书了,跟我下去帮忙烧火做饭。”
“你们母女三个慢慢做吧,我也好久没下棋了,让你这位怪人朋友陪爸下几盘棋。浅浅,你去把下面那象棋拿上来,再拿瓶酒上来,就拿一瓶汾酒好了。”
“不准再喝了,不然中午妈就不给你酒喝了。怪人,你自己是酒鬼,还把我爸的酒瘾给勾起来了。”
浅浅拿了象棋上来,还沏了一壶红茶,带了一碟点心,走的时候把那瓶威士忌也带走了,趁她父亲不注意弹了我额头一下。
她父亲棋艺很好,第一盘我是大败。第二盘让了我一只車,我好歹可以周旋。第三盘让了我一只马,我才能跟他拼个势均力敌。
吃了一顿美味的午餐,休息了一会儿,我们才准备离开。临走时,她母亲听浅浅说我妈做的醉枣很好吃,要我让家里邮寄一些过来也给她们尝尝。
走在河岸上,浅浅问:“你都跟我爸聊了什么?”
“是啊,浅浅本来挺担心的,跑上去看时,你们却相处得很好,喝酒聊天的,还要下棋。”
“男人之间的谈话女孩子不要打听。”
浅浅嗔怪得扭住我的耳朵,说:“你说不说?”
“啊,轻点儿。还是没变温柔一些。”
我揉着耳朵,把她父亲对我说的有意识、无意识的那些话对她们说了一遍,其他的话没多大用,也就没跟她们说。
“爸都没跟我说过,干吗要告诉你这个怪人这些?”
“你是积极向上的好姑娘,自然用不到。”
“所以你是很有受益了,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不是很有受益,是受用终生。小恩小惠是要报答的,这大恩大德向来是不用言谢的。”
温柔听了莞尔一笑,浅浅说:“就没见过你这么赖皮的。你自己也说是大恩大德,这大恩大德一定要你还回来的。”
温柔开了她们母亲的车,回到城市,在一个地铁站口把我放下,就带着浅浅回她家认亲去了。一直在想着浅浅父亲说的话,所以地铁做过了两站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