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并不太宽敞,一间堂屋,两间耳房,连着前边的铺面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堂屋左右两侧各种着一棵桃树,只不过当下时节没有花朵绿叶,那一口有着年月斑驳印记的水井便坐落在左边桃树下。
白琉璃回到宅子时,院子里堆满了东西,油盐柴米,布匹棉絮等,甚至连她没有罗列在纸上的簸箕笤帚蒸屉等物件都有,一并堆在院中,使得本就不算宽敞的院子显得狭小了许多。
说不惊讶也是假的,然白琉璃却未在院中见到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身影,唯听到左边耳房有些微声响发出,正待走过去,忽然有一小团东西从耳房里窜了出来。
“汪——汪汪——”细细嫩嫩的喊叫声,白琉璃怔住了,只见一团只比一只巴掌大点的土黄色小小毛球在耳房门口窜左窜右。
白琉璃的注意力还在那只小团儿黄狗身上,百里云鹫从耳房里走了出来,小东西一看到他连忙冲到他脚跟前,张嘴咬住了他的长靴筒,嘴里还发出嘤嘤的声音。
此时的百里云鹫,虽仍是一身黑衣,却已是改了黑色绸缎长袍为黑色过腰短布衣,棉布长裤,倒是有了几分寻常人家过日子的味道,只是他那挺拔颀长的身子与他面上那总是不冷不热的神情仍旧不能让人将他当做寻常的市井小民。
百里云鹫见着白琉璃的目光落在小黄狗身上,眼神黯了黯,随即淡笑道:“去城南集市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从城南一直跟着我回来。”
“你倒是受小动物欢迎。”白琉璃微扬嘴角轻轻笑了,“它没跟你说什么?”
“说它的母亲死了,跟它一齐出生的兄弟姐妹也死了,主人把它扔了出来。”百里云鹫垂眸看了仍在咬着他靴子不放的小黄狗,声音淡淡听不出情感。
“小家伙身世还挺可怜。”白琉璃嘴角的笑很是温和,走到百里云鹫身边蹲下身,朝那只小黄狗伸出手,勾了勾手指,柔声道,“小家伙过来,以后住在我们家怎么样?”
小黄狗看着白琉璃靠近,本是往后缩了缩,站在百里云鹫脚后有些怯怯地看着白琉璃,却在白琉璃说完话后松开了百里云鹫的靴子,像听懂了一般扑到白琉璃的手心里。
看着白琉璃揉弄小黄狗的脑袋,百里云鹫的眉眼也慢慢浮上了温柔的笑意,“我以为琉璃不会喜欢它。”
“我像是那么没有同情心的人么?”白琉璃抬头白了百里云鹫一眼,用食指勾弄着小黄狗的脖子,小黄狗享受地整个小身子都贴在她的掌心,只听白琉璃问道,“百里云鹫,你能看得出它多大了么?”
“不到两个月,还没有完全断奶。”百里云鹫在白琉璃对面蹲下了身,专注地看着她含笑的眉眼。
“你倒是对这些小东西挺了解?”白琉璃对于百里云鹫的答案笑得眉眼弯弯。
“琉璃既然会问我它说了什么,自然知道我对他们的了解不会少。”百里云鹫也伸出手,在小黄狗的脑袋上揉了揉,“我小时候也养过,不过我的手似乎不适合养这些,养的,全都死了。”
所以在城南集市外见到这个小东西时,即便知道它无处可归,他也未想过要将它带回来,可它却一路跟着他回来了。
“日后有我和你一起,不会再死的。”白琉璃将手覆到百里云鹫的手背上,语气坚定却温柔。
百里云鹫浅笑点头。
“它是黄色的,你给它取个名字。”白琉璃又挠了挠小黄狗毛茸茸的脖子。
“小黄。”百里云鹫默了默,认真思考后严肃道。
“……”白琉璃怎么也没想到百里云鹫认真思考半晌居然想出这么土气的名字,却还是笑着捧起了小黄狗,笑道,“记着了小东西,以后你的名字叫小黄,这儿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汪汪——!”小东西像是听懂了白琉璃的话一般,细细地叫了两声,而后伸出舌头舔了舔白琉璃的手心。
温暖柔软的舌头舔在手心,有些痒,却暖暖的,白琉璃笑得眉眼渐弯,百里云鹫看得失神。
白琉璃将小黄放下后,握着百里云鹫的手站起身,环视了宅子一圈后道:“我们连夜把屋子摆置了,尽量明儿住进来如何?”
“琉璃是担心这小东西会饿死?”百里云鹫依旧温和浅笑,用鞋尖轻轻拨了拨正扒在他鞋面上的小黄。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白琉璃笑,“客栈始终不方便,哪能比得上自己的家。”
家。这个字眼让百里云鹫将白琉璃的手握得有些紧,和笑点头,“好,听琉璃的。”
百里云鹫说,白琉璃让他买的东西全都买回来了,纸上没有罗列出的,也给带回来了,多半还是乡亲们硬是要送的,他没办法推拒,给他们铜子他们硬是不收,还不待他去找人帮他把东西担回宅子,便已有人推着板车等在旁倒是帮他帮东西拖回宅子。
还有路上遇着了谁又硬是要给他些什么……
白琉璃觉得,当这柳城的英雄,真是处处都能得到超乎想象的关照,便是连她今儿到城外村子去看干药,村民都对她热情非常。
直到夜深人静时,白琉璃和百里云鹫才将堆放在院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到屋子里,白琉璃在昏黄的油灯下点了还要再置办哪些东西,取了纸张将需要再置办的东西全都列下之后,才拖着椅子到堂屋廊前靠着百里云鹫的肩坐下,小黄则是趴在百里云鹫的脚背上。
翌日,白琉璃与百里云鹫正式入住他们的家。
再过三日,白琉璃开始在云安堂坐堂看诊,倒也多亏了大伙的热情相助,才使得她这医馆能如此迅速地开了门。
虽然地处稍安静的街道,但是因着百里云鹫英雄恩人的名声,以及柳城里医馆寥寥无几的原因,致使白琉璃的云安堂才一开业便日日有人排队看诊。
在这柳城,不会有人嘲讽她一个女人家来抛头露面赚银钱,也不会有人鄙夷她一个女人家竟然也学男人坐堂看诊,更不会有人恶语相加说她毁了医家脸面和名声,因为百姓的热情与直接,致使这儿的思想观念与泽国其他地方都大不相同,在这儿,才是真真正正的生活。
并不完全是因为有百里云鹫的存在才使得百姓对白琉璃也爱屋及乌,实是因为在柳城,女人抛头露面赚银钱是普通得不过再普通的事情,且柳城医者甚少,能多一个大夫,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柳城百姓自然都乐意,再者就是,白琉璃的医家本事能让大家有目共睹,凡到云安堂看诊的,没有谁人的病症是治不好的,是以在百里云鹫这个英雄恩人之后,柳城又出了一个女神医。
只是,百姓对白琉璃的称呼,还是如初那样,“恩人娘子”,或者“恩人大夫”,起初白琉璃听到这样的称呼还有些想笑,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白琉璃坐堂看诊,百里云鹫自然就成了那负责抓药的帮手,白琉璃觉着让他负责抓药对他来说是屈才了,本欲请来一个帮手,奈何百里云鹫说不用,左右他还没有想好他日后要做什么好,反正是帮他的娘子又不是帮别人,白琉璃在道理上说不过他,便由着他了。
其实百里云鹫心里的想法比较简单,他只是想离她近些,他喜欢看她为百姓看诊时认真得一丝不苟的模样,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她的另一面。
不过就在医馆开业后的第七日后的每一日,抓药的药柜上都会放着一张绣着芍药的帕子,第一日,百里云鹫将那帕子扔进了柜子下的抽屉里,第二日依旧,第三日依旧,第四日,百里云鹫索性拿帕子来擦药柜,而后扔掉,没想到第五日依旧有帕子会出现在柜台上,他这才觉得其中有不容小视的问题。
自然,在那绣着芍药的帕子第一次出现在药柜上的时候,白琉璃便注意到了,只是她假装没有发现而已,她要看看百里云鹫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芍药,可是情花呢。
百里云鹫的心思一向敏锐,除了在感情一事上有些呆以外,其他事情绝对不会犯迷糊,而他这么些天只是将帕子扔在抽屉里,面上虽是无动于衷,心下却绝对有想法,只是不知他想到的是什么方面的而已。
第六日,当那绣着芍药的帕子由着一个小娃娃的手偷偷摸摸地放到药柜上的后,百里云鹫悄声无息地跟了出去,白琉璃正好送一位来看诊的老人家出门,便站在门边往外瞧,逡巡一周后,发现不远处的榕树下躲着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正悄悄地探出脑袋往云安堂的方向瞧,许是看到了白琉璃的缘故,倏地缩回了脑袋挂,转身就要逃。
随后,方才不知绕到哪儿去了的百里云鹫忽的出现在那抹鹅黄色的身影面前,白琉璃能清楚地看到那抹娇俏的身影吓了一跳。
正巧又有人来看诊,白琉璃便不再看那榕树下的情况。
夜里,白琉璃才凑到百里云鹫耳边笑吟吟地问:“白日里榕树下,你与那家财万贯的千金说了什么?”
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便是当日百里云鹫当西山上救下的那富商之女,在锦帕第一次出现在药柜上的时候,白琉璃便已知道,王富商早已离开柳城,倒没曾想那娇滴滴的小姐竟是留在了溯城,为了一个有妇之夫独自留了下来。
百里云鹫生得俊美,又有一身好身手,能独闯西山将她救回来,英雄救美之后美人青睐也不难怪,只是那小姐年芳二八,将情牵在百里云鹫这个呆子身上,注定会是悲伤收场。
更何况,她绝不会允许任何女人靠近她的男人,这一次让百里云鹫亲自去说,绝对比她自己去与那王小姐说更有用,因为百里云鹫一本正经时说出的话,时常能气死人。
“琉璃看到了?”百里云鹫有些紧张,将白琉璃的双手握得紧紧的,确定在白琉璃眼里没有看到怒意后才冷冷道,“我说,明日若是再把那脏东西放到我眼前,我不介意将她送回西山。”
“……”白琉璃眼角跳了跳,脏东西……这话还真是伤透少女心。
不过这样也才最好,没有麻烦,也不会耽误了人家姑娘家。
果然,第二日,柜台上再也不见那绣着芍药的帕子,只是那榕树下,那抹鹅黄色的身影足足还停留了一个月才再也没有出现。
百里云鹫自从那日在榕树下说了那句话之后,再没有注意过榕树一眼,倒是那千金小姐离开之后,白琉璃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小黄六个月大的时候,云安堂来了新邻居,旁边空置了将近两个月的宅子终于有人入住,而后只花不到十天时间,在铺面开了一间糕点铺,红红绿绿的糕点煞是好看,都是柳城少见的,一时间引得不少人来围买,白琉璃也尝到过,倒不是她自己去买的,而是来看诊的人送给她的。
糕点铺开张已有一个月,生意尚好,只是虽就在云安堂隔壁,白琉璃倒还从未见过他们的新邻居,听来看诊的百姓说,糕点铺是一对夫妻开的,不过倒没人见过这夫妻俩,都是他们请来的伙计在卖糕点。
近来几日,白琉璃发现隔壁糕点铺的院子似乎总有视线偷偷往他们院中瞟,待她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沉思片刻后走向正在抓药的百里云鹫,稍稍压低声音道:“百里云鹫,你可有觉得近来隔壁糕点铺有不正常之处?”
百里云鹫抬头看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往院子里走,白琉璃一把拉住他,掐了掐他的手心,有些无奈道:“呆子,现在是青天白日,走正门,当做拜访新邻居,别想着翻墙。”
“嗯。”百里云鹫面不改色,走出了医馆大门。
然,还不到半刻钟时间,百里云鹫便折返了,黑沉着一张脸。
白琉璃正要问怎么回事,只听门外有欢快的女子声音传来,“哈!夜夜,我就说肯定是爷和准……准夫人先忍不住到咱们家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