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让位给燕王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无论朝野,无论文臣武将,勋贵世爵,宗室皇亲,人人都想尽了办法进宫见皇帝,劝他打消念头,就连当事人之一的燕王,也含泪跪在廷上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见状,反而更确定燕王是真忠臣,皇后那些话完全是在造谣中伤,而自己居然因为她的中伤就对燕王起了疑心,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他也含泪与燕王对跪,请对方接受自己的好意,两人你求我推了半日,皇帝甚至连“君命不可违”的话都说出来了。燕王仍是不答应,还哭得十分伤心,身体摇摇欲坠,最后因为长跪不起,腿上的旧伤犯了,只能被人扶着下了朝,当晚就请了太医去,第二天就宣告卧病在床,只是每天都要上一本奏折,请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心中已经下了决定,认为燕王迟早会被自己打动的,对他的奏折一律视若无睹。至于其他反对的人,他则拼尽全力说服对方。
对于承兴朝老臣为首的一众文臣,他把燕王这几年在藩地与京城的施政一条条列出来,向他们证明燕王的执政能力,又把燕王对自己的大恩一再重复地说明,甚至还说,以建文朝的乱相,若不是燕王,大明江山只怕已经保不住了,蒙古大军也早就南下中原,自己身为帝王,什么都没做,拯救江山社稷的事都是燕王在办,以燕王的大功,原该登基为帝的。面对他的理由,文臣们都默然无语。谁不知道燕王做皇帝比今上靠谱?可名份两字大过天,建文被认定是暴君,一开始就是因为他不守名份篡位为帝所致。
对于亲近燕王的武将与勋贵们。皇帝倒不用费什么力气,只不过他们当面还是要劝几句的,都声称燕王本无此意,皇帝这么做,倒让燕王处境尴尬了。怕这么一位贤德王的名声要受了连累。皇帝心中更加愧疚。却没打消念头,反而认为以燕王的贤德与威望。做了皇帝一定比自己更称职。
最麻烦的要数宗室皇亲们,他们当中也有人自诩身份与皇帝相若,要是皇帝不坐龙椅了。理当先轮到他们。燕王是太祖皇帝的孙子。却只是先帝的侄孙,饶他再能干,功劳再大,也轮不到他坐上那个位子。大不了看在他功绩的份上,日后立了新君。多重用他就是了。对于这些人,皇帝心里也有几分忌讳,并不理会他们的话,只命宗正管束宗室子弟,免得他们闹出承兴末年的惨剧来。
宗正原是宗室长辈,算起辈份来,跟先帝是一辈儿的,正经是位老王爷,宗室里谁的资格都没他老,却一向与燕王来往颇为密切。他心里早就看皇帝不顺眼了,也更倾向燕王登上大位,见皇帝主动下了旨,便真的使手段将宗室里那些上蹿下跳的小年青们压制住了,旁人要怪,也只会把账算到皇帝头上去。
不过,宗室中除了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士外,还有更多的是希望维持现状的人。皇帝虽然无能,但胜在性情宽厚,即使知道这些宗室叔伯兄长们在悼仁太子遇难时,一句好话也没为他们一家说过,甚至还有一部分人落井下石,但皇帝登基后,大手一挥,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除了藩地的大权回不来,其他的尊荣依旧,他们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渐渐地也习惯了没有大权的日子。
可燕王上了位,情况就不一样了。燕王是个武将,杀伐决断,想要对付什么人,从不手软!更要紧的是,当初老燕王一家出事时,其他藩王们没少算计他这个遗孤,有人还私下侵吞了他的产业,若不是悼仁太子护着,他还未必能活到这么大呢。当日建文帝纵容冯家残害宗室,谁也没胆子反抗,只有他带兵杀入了京城,将建文与冯家连根拔起,可见他的厉害。如今他只是藩王还好,一旦手握大权,那些曾经得罪过他的人还有活路吗?
至于建文旧臣,他们在这种事上没有发言权,不过他们私心里跟宗室那些期盼维持现状的人也是一样的态度。皇帝宽仁,会接纳他们继续在朝为官,他们仍旧过得风风光光,可燕王上位却是未必。再说,燕王手下也有不少能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换了,朝臣们肯定也要换。那些好的官职就这么些,要安插新人,就必得有旧人被淘汰,什么人是最容易被换下的,还用问吗?
时间一长,众人开始分裂为三派,一派以老臣与部分宗室为主,仍旧拥护昭宣帝朱文至,认为他虽然能力平庸些,但性情宽厚,又能接纳大臣意见,是个合适的君主人选,至于子嗣,未来他也许会生下皇子的,就算不能,过继宗室子也行;另一派则各类人都有,赞成燕王继位,毕竟昭宣帝太无能了,本来就是大乱之后需要大治的时期,再被他乱搞几年,百姓还能活吗?再说,他要是生不出儿子,将来的皇位由谁来继承?倒不如选一个有能力又有子嗣的君主代替;最后一派同样成分复杂,宗旨则是两不相帮,认为皇帝没必要退位,但也不能再继续亲政了,可以让燕王做个摄政王,主持朝政,这样既保证了皇帝是出身最正统的人选,也能避免朝局因今上的无能而出现混乱,日后再把燕王嫡孙过继给皇帝为嗣,皇储的人选也就有了。这三派各有支持者,彼此闹得不可开交,一时间也看不出哪一派占了上风,朝中的局面就僵持住了。
京城里如此热闹,章家远在常熟,自然也收到了风声。章寂听说是皇帝主动提出要让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文龙一再重复这个事实,他还无法接受,忍不住起身道:“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回京去!我要向皇上问个清楚,这真是皇上的想法吗?!”
明鸾却相信这是事实,忙劝道:“祖父您先别着急,这事儿朝里闹得不可开交。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决定下来的。您先稳住了,派人把事情打听清楚,咱们即便要赶回去,也不急于一时。您的身体要紧!”
因为她不是劝祖父别回去,章寂倒是能听进去她的劝:“听说了这样的事。我哪里还坐得住?皇上好好的。怎会下这样的旨意?必有缘故!到底是皇上自己起了念头,还是有什么人故意诱导皇上这么想?!”
文龙欲言又止。章寂眼尖看见了,喝问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快讲!”
文龙忙跪下道:“孙儿不敢隐瞒,其实是……皇上身体欠佳的事如今已经传开了。朝野俱知皇上子嗣艰难。这事儿……都是小沈氏闹出来的!”
“小沈氏?”章寂此前并不知道京中发生的闹剧详情。只是听大孙子略提过一提,知道石家长孙昏迷不醒,石家人厌弃了沈昭容之类的,哪里知道里头还有这么多内情?此时自然是一头雾水的。
文龙只得缓缓将事情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最后还强调他本来没想到事情会牵扯到皇帝身上,因此就没向祖父报告。然后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了沈昭容与皇后那位表妹的所作所为。
章寂没有起疑,只是气愤于沈昭容的厚颜无耻,声音都在发抖:“她还有脸说这种话?!皇上欠了她什么?一再宽容到了过分的地步,她居然还敢将污水泼到皇上头上去!”对于宫中妃嫔曝出皇帝不能人道的内幕,他则将责任算在皇后身上:“皇上又不是没有嫔妃,况且有这样的难处,本该尽可能瞒着生人才是,皇后为何坚持要他纳自家表妹?若果真是个好的也就罢了,才进宫几日,居然就敢将宫闱秘事私自宣扬出去,这哪里象是个有家教的女孩儿?!皇后先是没能把好关,让这样不堪的女子进了皇上的后宫,后来又没能堵住她的嘴,以致皇上的病情外泄,最后还未能劝阻皇上生出退位的念头,真是太不象话了!如今最该退位让贤的不是皇上,而是皇后才对!”
骂完了,章寂又盯上了文龙,拿他出气:“会教出这样女儿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你们却只是认定李家前程不可限量,便将大丫头许过去,如今好了,李家要守孝,大丫头的终身都给耽误了!”
文龙低头不敢顶嘴,章寂发过火,也渐渐冷静下来了,指示明鸾:“去叫人收拾行李,你四婶体弱,就叫她带着两个孩子留在这里,不必回去了。你们兄妹二人随我回京,要打听消息,常熟哪里比得上京城方便?!”忽然又想起了朱翰之,“也跟怀安侯说一声,最好让他也回去。我看皇上对他这个兄弟倒是看重得很,若是他能劝几句,比所有人都强。”
明鸾心中暗暗叫苦,忙道:“祖父忘了么?他上回来时,就说过这几日要往苏杭去的,我们上哪儿找他去?不如留封信给他,等他看了信,再回京不迟。”
章寂面露疑惑:“他是这几日去的么?我怎么没听他说起?”
明鸾干笑:“您忘了?他原就是打算往那边去的,只是在常熟遇见我们,才拌住了脚,因此前儿才说,趁着这几日没雨,天气晴朗,先过去逛几日,看有什么新鲜土产,就买些回来,陪您取乐。您还嘱咐他路上小心些呢。”
章寂皱皱眉,倒是想起一些了:“我记得他是这么提过,但没听他说是哪一日走,没想到这时候已经离开了。”敲敲脑袋,“真是老糊涂了。”
明鸾咽了咽口水,赔笑道:“等他得了消息,从苏州过去,也跟从常熟过去是一样的。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可以给杭州大伯父那里捎个信,请他寻一寻怀安侯的下落,有了消息,就即刻通知他,您觉得如何?”
章寂点了头,明鸾便以打包行李的理由告退出来,却立刻写了封信,命细竹交给她哥哥王宽,火速送去给朱翰之,免得他不知情况撞上门来,害她穿了帮。在信里,她也将家人得知的京中信息一一说明了,询问他的想法。
细竹去了,明鸾独自坐在房中发呆,想起皇帝居然会主动退位,可见燕王的计策还是很成功的,当初朱翰之一再说不会有政变,他哥哥不做皇帝后,也不会被灭口,想必就是这个意思了吧?燕王的皇位要是朱文至让出来的,那他登基后为了名声,一定要善待前任,就算是要灭口,也要等上好几年时间,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前任合情合理地“病逝”。而皇帝在旨意中指明要将皇位让给燕王,也能让朱翰之避免成为燕王的挡路石,被燕王视为眼中钉。
明鸾想起这几年的种种,忍不住再次叹息。其实朱文至不是个坏人,只是有些糊涂,才能也平庸,若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子弟,自然是无伤大雅的。可惜,他是皇帝,身边一群拖他后腿的亲友,身后还有人对他屁股下的龙椅虎视眈眈,要是能顺利脱去龙袍,平安终老,也是他的福气。但愿他的心愿能成真吧,不然,以燕王这几年所付出的心力,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的野心落空的,万一又演变成流血冲突,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呢,更不知道章家会不会再次被卷进去。明鸾回想起章寂方才的反应,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她茫然坐了半日,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有,忽然听得门外有动静,还以为细竹回来了,忙起身开门,却发现是文龙。他在门外来回徘徊,似乎有什么难事,想要寻她商议,又犹豫着不肯敲门。
明鸾疑惑地问:“大哥来找我做什么?是遇到难事了吗?可是祖父有什么叫人为难的想法?”
“不是祖父。”文龙吞吞吐吐地,“方才在他老人家跟前,我没敢说……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到底什么事?”
“家里来了信,说皇上要退位的消息传出来后,母亲大受打击,当场就吐了血。”文龙面带忧色地道,“母亲想要进宫见驾,只是二娘和你大姐姐拦着,未能成行,但她的情形实在不妙,你大姐姐担心她有个好歹,让我尽快赶回去,可是……我怕她到时候又要我做什么事。虽说她病情听起来危急得很,可她吐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不知是真危急还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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