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地捂住了嘴巴,滚下山去,扒在土坡上吐得昏天黑地,一直到腹中再无一物能够吐出,她感到嗓子里如同火炽般的疼痛,她看到自己咳出来遍地的猩红。
她爬起身,跳进山脚下的小溪里把自己从头到脚冲了个干净,然后转头,回去了妖蛇族。
从此,她与妖蛇为伍,她认贼作父。
从此,她处处与姐姐为难,她毁灭一切姐姐想要守护的,包括渺小无能的人子,包括一些未成气候的小仙,她兼具妖仙两家所长,等闲难遇敌手。
从此,从此……
一双幽绿色的眸子渐渐涌上一丝猩红,望着面前那张微微的翕动的苍白的唇,蓦地生了极深的厌憎情绪,然而与此同来的却又是她怎样也挥之不去无法压抑的渴望。她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再想不了更多,迎面就向她脸上撞了过去。嘴唇重重地磕在了她的唇上,看到她讶然睁眼听到她痛呼一声,她才渐觉刺痛,血腥味瞬间弥漫。
“我今日种种,都是因你而来,就连我这条命,也是你一滴血一滴血的续下。我们合该是这世上最亲最近的人,可是为什么在你心里,却总还有别的人比我更要重要?”
“不甘心呵……我真的不甘心……既然我命种种皆由你而来,为何你命中所有不能由我掌控?你给我你的一切,再接受我给你的一切,呵,这不是这世上最完美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么?为什么总要跑出那些不相干的人,自作多情地要掺和在你我之间!”
“还有你……”她眯了双眼,心里有清楚的刺痛掠过。她真的不能理解,掌下的那颗心脏,每一声跳动都如这世上最美妙的梵音,可是为什么拥有这样一颗心脏的身体却——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呵……”她的声音消失在一个更深更柔的亲吻之中。探出柔软的舌尖一点点地将她唇上渗出来的血珠啜入口中,辗转品尝,一时心神皆醉,几乎喟叹出声。
“唔——”酹月睁大了双眼,再次受到意外侵犯的嘴唇本能地紧闭,然而唇上传来的温热而微妙的触觉却让她更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时茫然无措,只觉葬月温软的唇瓣轻轻含住了她的,湿热的舌尖轻轻探出自她唇上细细地描摹,所经之处无不如虫蚋行过,激起一阵战栗与酥麻。内心的排斥与抗拒在一点点地迟疑,心灵上的震撼与动摇却慢慢显山露水。葬月……葬月……她听到内心崩塌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那样的侮辱对你来说还是不够的吗?你连我们最后一点姐妹的情谊也要全部破坏掉吗?
口唇上刚才受的撞伤阵阵地刺痛,而心底突生的悲愤更霎时转成抗拒,她抬不起手,拼命积聚的气力也只能够让她勉力扭开脸去,沙哑低吼:“你滚!”
“你很介意?”葬月拧了拧眉,呵呵一笑。“真是抱歉,我以为你早已经习惯了呢!”
“葬月,你——”酹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怒焰燃起,却在对上葬月那双深邃的墨绿色眼瞳时,被她眸中隐隐胶着的苦痛情绪所震动,渐渐消散。“葬月,你……就这么恨我了吗?”声音疲惫而哀伤,透着浓浓的歉疚与无力。“对不起,那次姐姐没能保护好你,你在妖蛇族一定吃了不少苦……对不起,葬月,姐姐在找你,姐姐一直在找你,这三年来姐姐找遍了所有有妖蛇族出没的地方,可是一直都找不到你!葬月,姐姐从来没有放弃你,姐姐一直在找你!”
“那又怎样?”眼睁睁瞧着失了法力依托的酹月身子一晃,慢慢摔倒下去,葬月长眉微挑,下颚扬成一种睥睨的弧度,“如你所说,你一直没有找到我,而你甚至——”她的声音猝然顿住,眸光若远若近地定格在了远方,目色互转沉敛。酹月设下的结界已经越来越淡,而凤池吟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神子气息也愈发强烈起来,他应当就在左近了。
“我给过你那么多次机会……那么多……姐姐,你如有心,早该想到……早该!”话音传来的同时她的身子已然急剧后退出数百米之遥,跟着青光暴涨。“女娲石我拿走了,姐姐如果想要的话,就来焚月城见我罢!”
埋骨之地
“葬……月!”酹月嘶声大喊,而远处一点青影却转瞬即逝。她勉力昂起的身子又重重摔回了泥地上,正拼命喘着气,蓦地——
“酹月!”
凤池吟疾步飞奔而来,顾不得追究那转瞬即逝的浓烈妖气,一把将朝曦弓抛在一边,倾身将她扶了起来。那软瘫的身体甫一搂入怀中登时令他乱了分寸,“酹月!”
她缓缓睁眼,望着面前玉带雪袍的俊逸男子,周遭笼罩着令人莫名心安的气息,而那额间火红的一道天火刻印,清晰昭示着他的神格。
九凤之子,扶桑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主,凤池吟。
他见她醒了,起身便将她打横抱起,紧随其后而来的黄衫少女俯身捡起朝曦弓,恭敬地捧在怀中。
“凤池吟,”她将脸颊枕在他温热的心口,忽然低低开口,“你……为何要来。”他不会不知道,非试炼者擅闯画壁之森会被天帝褫夺神格,纵然他贵为九凤皇子,只怕也是难逃苛责!
没有回答,只是环抱住她身子的手臂蓦地收紧,他突然拈了行云诀,拔地而起。
察觉他要将她强行带走的意图,她淡然一笑,“破坏试炼的规矩,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呵。”
“……闭嘴。”面对着怀中重伤女子刻意的挑衅,他微微蹙眉,感觉到愈来愈多浓腻的鲜血浸染到自己的身上,他虽然极力自持,然而身躯仍是不受控制的僵了起来。
她望着身下急速闪逝的风景,突然开口:“停下。”
他不肯止住前行之势,只静静地望着她。“我以为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治疗。”他的手臂蓦地加重了力道,似在宣告,亦似在坚持着什么。“扶桑山中的化生池,可以为你续命。”
她淡淡一笑,突然蓄力推开他,跟着身子一翻,转眼便穿过厚厚的云层向下倒栽而去。
“酹月!”凤池吟失声惊呼,本能地便伸手去拉,跟着俯身坠了下去,终于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纤细的足踝。冰凉的触感甫一入手便是一阵无法自制的心惊胆颤,身子急俯而下,一把将她扯入怀中。“你想死么!”极度惊慌之下,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疾厉了起来。
她轻笑,纤细的手指悠悠指向下方一处雾霭弥漫的山头,语声如泠。“那里,将是我的埋骨之处。”
“胡说。”他蹙眉,很是不以为然,“我不会让你死。”
她仍是轻笑,面上淡淡的忧伤缓缓随风而逝,眼底渐渐释然了起来。她的手掌攀上他宽厚的肩膀,一片雪色中,那两抹白皙仿佛深深融了进去,再难分辨。他低头看她,素裙黑发在疾风中猎猎飞扬,他只觉颊上一阵微痒,轻而柔,侧目望去,却是两人的发丝不知何时竟纠缠在了一起。
他的发,她的发,白如银雪,又黑如永夜,夜色中如裂锦铺陈,泛着细碎的柔光,旖旎纠缠带来微妙的温润触感,无端缠绵,缱绻自生。
这白到了极致与黑到了极致的纠缠,似是对立,却又似是和谐。
他不禁看呆了眼,不提防她抵在他肩上的双掌同时使力,再次成功的推开他的身子,转而翻落下去。
云雾茫茫的半空之中,她如瀑的青丝被疾风吹动裹住了纤弱的身子,她在仰面摔去的瞬间甚至向他绽出了一抹清冽的笑意。被血水染透的群裳猎猎飞扬,她空谷幽兰的风姿映入眼中,竟而化作血色的一株曼珠沙华,令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心中一处绵软破土而出,开枝散叶,长出名为疼痛的果实。
只恨不能代她痛,代她苦,只恨不能代她扛下这命中注定的劫,让她完璧无缺,让她净无瑕秽。
不及多想,他再次俯身追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雾霭默默笼罩着寂夜的山头。他知道这山,天台山,女娲圣地,原是散仙羽化登仙的极佳去处。望着她踉跄而行,素白纤细的足背踩过凹凸不平的泥地,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足印,及至那身影在绕过一株参天古树后猝然加快了脚步,他几乎是瞬间压下了云头,收诀落地。
她远远地立在山巅,伸手扶着一棵参天老树望着身前一大片连绵的坟冢出神,连他何时走到她身后她都恍然不知。他走到她身侧,只见一块散发着浓浓瑞气的青石碑正稳稳伫立。
女巫魂兮,灵游林兮;
守我家兮,老祖尸兮。
万年睡兮,帝俊生兮;
子炅鸷兮,祖羲和兮。
行人安兮,神赐福兮。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