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隐回到北海,听父王说起文箫和红贞的婚期已经订下,就在下月初九,宜嫁娶的好日子,正是漫山红樱开遍的季节,红贞喜欢樱花,他们的初次邂逅也是在樱花林里,也可说是极为圆满了。
凤隐走到哪里都能看见文箫春风满面的笑容,她望天感慨道:“大哥,若是我和沧尧的婚事没有出变故的话,你现在就应该叫我婶婶了。”
文箫敛了笑容,神色一整道:“其实若是能让你开心一些,辈分什么的大哥也不是很在乎,偏偏横生枝节。”
凤隐心里猛然一酸。
虽然猜不透上邪安的什么心,但凤隐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把真相找出来,就算死也应该死个明白。于是她在红贞的帮助下扮作成遣云宫中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仙娥。
此刻沧尧并不在遣云宫,听说他去苍梧山找轩辕下棋品茗去了,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凤隐心里冷笑,待到入夜时化成飞蛾溜进了宣仪殿,殿内陈设丝毫未变,重重垂下来的帷帐,正中间可开合的十二扇山水图屏风,一张长长的红木案,案头厚厚一叠书册。
她翻找了一会儿,并未发现有异样之处,倒是案头的书底下压了一份奏疏,是专门呈给天帝的奏疏。
凤隐本来没兴趣看,却鬼使神差地抽了出来,奏疏上大致是说在神魔两界处有一帮势力庞大的以刑炎为首的群体,这类群体跳脱于神魔两族之外,行事张狂,然后列举了诸多的恶性,最后又说应该趁贼羽翼未丰满时一举锄之。
她心中一动,这个刑炎不就是紫狐的男人,要找她报仇的那个?怎么就那么巧呢,她刚被人调戏,沧尧就向天帝呈上奏疏主动请缨讨伐叛逆,她怎么觉得莫名和自己有关联呢?
凤隐想起在临安的那座酒楼里,惊鸿一瞥的身影,莫非真的是沧尧?他暗中跟着她,是保护还是别的什么?
她越来越搞不懂他了,轻轻将奏疏压回原处,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宣仪殿。
第二日清晨,沧尧自苍梧山回来。凤隐使用变化之术换了容貌,但是沧尧修为高深,她怕被他识破,不动声色地退到远处,佯装很专心地扫地。
沧尧丝毫没有发现她,神色如常地进了宣仪殿,隔了会儿却又走出来,慢悠悠地步下玉阶。凤隐佯装没有看到埋头扫地,却听他淡淡吩咐仙侍:“抬一张小榻过来,嗯,放在前边的树下。再拿几本书过来。”
仙侍应了声是,转身去了。经过凤隐时,她听得他嘀咕道:“殿下从来不在院子里看书的,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凤隐扫地的手一顿,莫不是让他发现了?
事实证明沧尧并没有发现,他坐在树荫下看书,一看就是半晌,动也没动。
凤隐扫完离开时,他也没说什么。
潜伏了三日,凤隐得到了很重要的消息。
遣云宫东北角处有座落雪园,沧尧有禁令,不允许旁人擅自入内,平日进出落雪园的除了沧尧就只有两个宫娥。
越是这种地方越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得不说,沧尧治下甚严,那两个宫娥口风紧得很,从她们嘴里根本撬不出来什么。
底下的宫娥纷纷猜测说:“落雪园住了位风化绝代的仙子,殿下金屋藏娇,日夜恩宠。”
也有说:“殿下疼她如命,前阵子大兴土木地在落雪园挖了一方水塘,特地引来九阴山的泉水,只为呵养娇客那身如玉肌肤。”
还有说:“住在落雪园的其实是个男仙,只因男子与男子相爱为天庭礼法所不容,殿下才不得将他藏起来……这说法也是有根据的,殿下的叔叔不也是个断袖,天族历来有这个传统。”
不管哪个说法是真实的,他们有个一致的观点:住在落雪园里不知是男是女的东西是沧尧的宝贝……遣云宫的宫娥仙侍们都很有想象力。
凤隐无端想起自己未和沧尧决裂时,沧尧天天来北海报到,却从不留宿,那时她以为两人毕竟还未成婚,他是为自己的名声着想,如今想来却是可笑。期间她也来过几次遣云宫,却从来没听说过这些,想来他瞒她瞒得很彻底。
第四日夜里,凤隐决定夜探落雪园。
夜色方浓,一轮弦月悬在遣云宫咫尺上方,清冷的月辉铺陈开来,映得屋顶的琉璃瓦雪色透亮。
今夜意外地清冷,落雪园里闪烁着萤萤光火。
园中上方缭绕着两股仙泽,一股极强,一股极弱,微弱到几不可察。
凤隐心中一动,飞上墙头,借着探到墙头的梨树挡住身形。
园中植了几株梨花,开得摇曳生姿,欺霜赛雪。庭院中心当真辟了一方水塘,一汪泉水湛蓝如天,因墙壁上嵌着海碗大小的夜明珠,才会有光亮。
凤隐隐约听到交谈声,不由移了移位置,轻轻拨开挡在眼前的枝桠,果然窥得一个身影,他背对着池塘负手而立,淡青色的袍子,玉簪束发,身侧梨花千朵万朵压枝低,衬得他修长的身形如芝兰玉树。
细看那张脸,赫然就是沧尧。
凤隐紧张地差点跌下墙头。
可是目光再往下,水池里还有一个人,他身体的四分之三没入水中,□在外的部分也被披散下来的长发遮得密不透风,本是不辨美丑,奈何风神太多情,一树树梨花扑簌簌飘落,温柔月色一笼,沐浴在汪汪泉水中的他看起来冰清玉洁。
凤隐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殿下,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光?”
幽幽的声调悠悠响起,回荡在这如画风景中,竟辨不出男女。
如巨石重重落在心头,凤隐咬了咬牙,并不作声。
沧尧顿了顿,略显清冷的嗓音道:“应该快了。”
然后便没了声响。
凤隐趴在墙头,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隔了会儿,只听那人幽幽道:“殿下为了雪涯真是费尽心思。”柔软的口吻里满是缠绵意味。
沧尧淡淡道:“应该的。”
“雪涯”二字,凤隐听在耳中犹如五雷轰顶,手指攥得泛白,握在手中的细长的枝桠应声而断,顺带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也被扫落。
雪涯背脊一僵,扬声问道:“谁?”
沧尧朝声源处瞟了一眼,微皱了皱眉头:“你先进屋。”
雪涯犹豫了一瞬,从池中走出来,被水浸透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月光下显出修长体态。由于是背对着,凤隐仍然看不到他的脸,他径自披上外袍进了屋子。
沧尧缓步朝声源处踱了过去,地上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他俯身拾起,见凤隐一身宫娥打扮,语声淡淡道:“我不是说过这里不能擅自入内么?”
凤隐缓缓抬起头。
沧尧怔在那里,手里的夜明珠“咚”一声落到地上,滚到凤隐脚尖处。他好半晌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凤隐低头捋了捋袖子,一步一步迫近他,唇角绽出一朵冰冷的花来:“原来你喜欢男人是么?怪不得我问你你什么也不说,原来事实真相这么难以启齿,我就好奇你既然爱的是男子,为何一到凡界连性向都变了?”
雪色的梨花映得周围凄冷如霜,沧尧低头看着地上她的影子微微颤抖,映在水池中,摇碎了月光,他说:“你不是看到了。?”
凤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婚事?戏弄我么?”
“不是。”他的声音温凉如水,眉目也是淡淡的,“当初确实是想跟你成婚来着,我也以为自己能做到,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庭院里寂然无声,梨花簇簇如雪,皎洁月色下盈盈起舞。凤隐又想起那年隆冬时节,天空飘着鹅绒般的大雪,寒梅初放,十里长安艳丽无边,她挽着他的手踏雪寻梅,虽是冷风入骨,心头却仿佛浇了一壶暖温好的梨花春酒,醺醺然的暖入心坎里。
凤隐仰起脸,他们离得这样近,她可以闻到他衣袖间漫开的浅浅梨花香,她附在他耳边轻声:“你在逼我恨你么?”
沧尧略顿了下:“恨吧,别爱我就行。”
凤隐浑身一僵,仍是轻声:“你根本就没有心。哦,不对,是对我没有心。”她慢慢退开,不经意碰到他冰凉的侧脸。
许久,他低低的声音在清冷夜色里幽幽响起:“所以你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天万物都仿佛在刹那间静止,凤隐瞬间屏住呼吸,突然笑起来,声音很轻很轻:“我是疯了才捧着一颗心来让你践踏。”
沧尧只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凤隐没理他,转过身的刹那,泪水如决堤般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脚下轻飘飘地走出落雪园,天上冷月如霜,她一步一步地缓缓走着,途经宣仪殿,四周漆黑一片,唯有殿里闪烁着萤萤灯火,光影投在长长的玉阶之上,晃如鬼魅。
她停下脚步,霍忽然想起那日无意中看见的沧尧写给天帝的奏疏,沧尧是真的没有心么?她挣扎良久,果断地又折回落雪园。
梨花簌簌如雪,院中空无一人。居中的那间屋子灯火未灭,雕花长窗上映着一条修长人影,从披散的长发判断应该是雪涯,但是沧尧去哪了?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点开细薄窗纸,室内陈设很简单,唯一的扎眼的是墙角那枚半人高的铜镜,雪涯背对着她,长发披散下来垂至腰际,裹着一身大红的婚服站在铜镜前,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
凤隐很纳闷他身为男子,为什么要穿女人的婚服?就算是断袖,她见过很多的断袖,但那些断袖纵然是个受,也没有穿女装的癖好。难道他天生就把自己当作女人?
想想便觉得膈应,她再凝神望去,发现这婚服竟然是当初沧尧为她量身定做的婚服,雪涯虽长得文弱了些,但毕竟是男子,他是怎么硬把自己塞进去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雪涯突然撩开遮住脸部的长发,脸容清晰地呈现在铜镜里。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佛祖常说众生平等,可是他,他这副模样着实无法令人平等相待。这四海八荒,顶俊的人凤毛麟角,沧尧如是,上邪如是,奇丑的也是屈指可数,眼前这位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时间在中午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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