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
宫内忽然烧起战火,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皇宫内苑之人,已然开始往宫外逃去,而虞云荻却趁着混乱之际,反而闯入宫里来,她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便是见到老皇帝元朔。
其实此刻,元朔皇帝的生死,已无人问津。
之前被施柔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的建章殿,在别处杀声震天的时候,却安静的连个出气声都没有,虞云荻推开宫门,走进寝宫,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皇帝的寝宫,大到让她惊叹,富丽堂皇的装饰也令人咂舌,然而不管她怎么看,都觉得这像是个金银筹就的大笼子。
在这个大笼子里,有张宽大舒适的床榻,元朔皇帝此时正躺在榻上,他觉得全身僵硬,无法活动,但自虞云荻进入,他便看着她。
虞云荻走近了,便跪在榻前,以便于与元朔皇帝交流。
“皇上,您还能说话吗?”虞云荻问。
元朔皇帝的嘴唇想动一动,但却动不了,喉里深长嘶哑的声音传出,“能——”
说得很不清楚,仿佛连舌头都是僵硬的。
但这种情况在虞云荻看来已经很好了,她本来以为自己走进来,看到的必是他已经冰凉的尸体。
“——水——”元朔皇帝又艰难地说出一个字。
虞云荻给他倒了杯水送到床前,慢慢地喂下去,元朔皇帝的情形看起来好了不少,他缓缓地舒了口气,用沙哑的让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谢谢。”
虞云荻重新扶他躺下,他道:“其他人呢?外面,怎么样了?朕的儿子们……怎么,都不来探朕?”
“皇上,李忠反了,现在上京城内外都是一片混乱。”
“这个,这个逆子!”元朔皇帝听闻,气得更加咳嗽起来。
“皇上,您也别太忧心了,太子李荀已经率兵抵抗了。”
元朔皇帝微怔了下,忽然道:“不对,不对。”
“皇上说什么不对?”
“忠儿若是反,也不会在这时候反,蒋虎的兵在远处,远水不救近火。这场混乱,不关忠儿之事!”
元朔皇帝到底在位多年,虽然这些日子因为药物关系,总是昏昏沉沉,如今虽已病入膏肓,却依旧头脑清晰,又道:“忠儿不会这么傻,是荀儿,是他——”
虞云荻想了想,终于道:“其实这场战争来得莫名其妙,也太快速了些。到底是谁挑起来的,根本就已经不重要了。就是三天前凌晨时分,忽然有一支军队闯宫而入,自称是二殿下李忠之人——
而宫内似乎也及时得到了消息,太子殿下迅速布下兵阵,饶是如此,还是不能完全阻挡他们在外,如今正在血战之中,不知谁会输,谁会嬴。”
元朔皇帝气得大口喘吸,“扶朕起来!扶朕起来!朕还没死,他们在争什么!”
元朔皇帝想起来,但是虞云荻不但不扶他,反而双手扶着他的身子又将他往下压了一下,元朔皇帝体弱,此时居然被虞云荻一个女子完全控制住,而且他也看出虞云荻的眼睛里,可没有半点的温度。
“皇上,你已经老了,这天下迟是要交出去的,至于最后到底是谁得了天下,又有什么要紧,总归他们都是你的儿子。”
“你,你,独孤解意!你怎能如此对朕讲话?!”
虞云荻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皇上,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你这个小丫头,又何资格问朕问题?”元朔皇帝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的手频频探到枕下,似乎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虞云荻注意到了,却是不动声色,又道:“皇上若是如何回答了我的问题,那么或许有些事我也可以帮到皇上。”
“你,你,你也想威胁朕?!”元朔皇帝终于从虞云荻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坚硬的东西,他忍不住咳咳了起来,趁着这个机会观察周围,发现自己的身边除了这个丫头,竟再无他人,这个丫头显然也是因为这种状况,才能趁机闯入建章殿的寝殿,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却完全猜不着了。
这时候又放缓了语气道:“……解意,不是,已经为你父亲建了铭碑,朕做到这个地步,你还要怨朕吗?”
“不是关于独孤傲之事,我要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元朔皇帝看起来疲累极了,而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皇上,是否派人去过徂徕山?”
听到这句话,元朔皇帝猛然怔住,然后盯盯地看着她,道:“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皇上,现在是我在问您呢?”
“朕不清楚——不知道!什么徂徕山,朕不知道!”
元朔皇帝因为全身僵硬,舌头亦是僵硬,说话含糊不清,早前的气势已经全无了,剩余的不过是一个垂死老人的挣扎,而此时更多的是惊慌,就好像一个犯了错误不肯承认,而选择撒赖的小孩子。
“皇上既然不清楚,那么我也没办法了,只能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您的儿子们的身上了。你可知,此时外面已经完全乱了,三天前,二皇子李忠在顾相与蒋虎的护恃下,往上京城外退去,结果遭遇到了太子李荀的拦截,战事便在上京城内展开,三个时辰之内,上京城内有上千百姓在这场战事中无辜遇难。”
“什,什么……”元朔皇帝的脖子用力往上梗着,“这些逆子!他们为什么要打?为什么要在城内打?为什么要打杀那些无辜的百姓?!”
到这时候,元朔皇帝想的还是百姓吗?若不是亲历徂徕山事件,又亲眼看到夺嫡之战演变到这种状况,虞云荻真的便要相信,元朔皇帝是一个英明且爱护百姓的好皇帝。
但她知道这不是事件,眼前这个狼狈如斯的皇帝,他只是爱惜自己的羽毛,永远只将自己好看的一面展示在世人的面前,而把阴暗的一面藏了起来。
她几乎可以断定,徂徕山事件绝不是个例,而元朔皇帝上位期间,几乎没有战事的说法不过是粉饰太平。
他想在青史留名,留一世英明。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