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因为有冰,大多是现做现吃的。池疏影看着那些衣着鲜亮的小姐夫人,也知道这东西有多贵……
池疏影想哭,哥哥带着她一路做苦工着走过来,都是哥哥挡在前面,不叫她吃一点苦或受一点委屈。哥哥每天给她买包子馒头,自己啃讨来的剩窝窝头,偷偷攒下了一点钱……没想到,是为了给她买这种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零食……
“小影不要哭,虽然你是女孩子,但也不应该因为这种小事情哭。”哥哥蹲下来替她擦干净眼泪,“我们小影值得最好的,最好的吃食,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首饰。”
“哥哥一起吃。”池疏影忍住了眼泪。她知道哥哥不喜欢她像那些乞儿一样粗俗无礼小家子气,就算是匪窝里的三年,什么脏活累活苦活都是哥哥抢着替她做的,食物和水她也不需要和那些同为奴隶的孩子抢,因为孩子们都知道,敢抢她的东西,哥哥会把他们打得这辈子都抢不了别人的东西。
“你吃吧,哥哥是男孩子,不吃甜的。”哥哥摸着她的头笑着说,“以后,哥哥一定要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们小影。”
池疏影小时候不大能明白为什么哥哥只对她这么好,直到在节度使府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她才隐约真正地明白,她和哥哥这样出身的人,和那些奴隶孩子不一样。
大漠匪窝是一个能让人疯狂的地方,在奴隶孩子长大的过程里,他们会慢慢地学会骑马,习惯抢劫,从杀戮中找到乐趣,就会成新一代的马匪,忘记多少年前的他们是多么渴望逃离那种血腥凶残的地方。无所不能的哥哥也怕有畏惧的东西,也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野蛮杀戮里沉沦,最终一把枯骨,淹没在大漠残血黄沙里。所以,她和哥哥,是彼此的光,在那血气弥漫的绝望长夜里,照亮彼此、不应堕落的模样……
所以每次来桂记之前,池疏影都会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像哥哥说的那样,她值得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首饰,坐在这里,吃着西北最精致的的甜点。她总想着,也许有一天,哥哥就会在这里的某一个地方,会在人群里一眼望见漂漂亮亮的她,不辜负数年离别之后,无数次在脑海中描摹的期盼和美好……
池疏影眼里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祖母的禁足令她虽不曾放在心上,可却令她恍然意识到,她已经十五及笄,是个成年的姑娘了。成年,就该成亲了。可是哥哥,七年,你在哪里呢?
“疏影?”
碗里的碎冰已经全部化成凉水,和奶酪融在一起,稀稀稠稠的,可池疏影还在漫无目的地胡乱搅着,池臻一看就知道妹妹这是又走了神。
他连唤了几声,才把池疏影从思绪里扯回来。
“你在想什么?喊你好几声也不答应。”
“哦,我在想那两位朝廷特使。”冰水和奶酪混在一起,看得池疏影忽然就没了食欲,索性也不吃了,只把小白瓷碗推在一旁,拿帕子抿了抿嘴道,“我这些日子消息不灵便,他俩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来的第三天到刺史府衙门走了交接流程,那位宣恩使云大人还好办,朝廷的公文第二天就送来了,没什么麻烦的。采访使却说他的吏部公文被什么茶水摊子的黑心黑脸老板娘劫了去,伯父派人去找他说的那个摊子,可是没见着人。现下只好在全州通缉,并请苏公子回信朝廷,再补一份公文过来。”
池疏影点点头,反正那什么“黑心黑脸老板娘”和她池二小姐八竿子打不着。“他们可说来西北做什么的?”
“没说。”池臻是负责接待的官员之一,“大概就是走马观花地在衙门里晃一遍,再者就是东走走西转转,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看不出来就对了。”要不她费什么劲劫苏隽?“这两个人出身不凡,绝非普通纨绔公子,伯父派人暗里盯紧他俩了吧?”
“盯着呢,连同他们的护卫侍随,去了什么地方、与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有报备。你说,朝廷派他们来,究竟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收复西北呗,左右皇帝老儿这美梦做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池疏影不屑地说,“我与苏隽相处的这几日来看,此人看似咋咋呼呼,文不成武不就的,应变力却极强。退一万步来讲,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凭这份机敏,在咱们西北也混得开。只要有一个采访处置使能在西北扎下根基,以后,还怕塞不进来什么巡察使按察使?”
“何况他出身献国公府,便是咱们想做些什么,硬的,要掂量掂量苏氏的分量;至于软的,苏氏的小公子,前头几辈里出过皇帝的世家,什么没见过?咱西北的宝贝,还入不得他的眼。”池疏影继续分析,“所以,他是最能让皇帝放心、让咱们没辙的人选。再者,新科探花郎,说他胸无点墨,你信?我倒是有意试一试他,只是那些杀手必置他死地的样子不似作假,不敢冒这个险。大概他也明白我不可能让他出事……有恃无恐地藏拙了,不然就他那副蠢样,怎么走到桐州的?”
池疏影说到“咱西北的宝贝还入不得他的眼”的时候,池臻古怪地瞧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刚才想说什么?”池疏影没有忽略他一闪而过的尴尬。
“你……哥哥就是问问啊,你们一路上,做什么了?”
“什么?”池疏影眨眨眼,“做什么了?”
咳。池臻干咳一声,唉,宝贝妹妹长大了啊!
“我觉得,大概……苏采访使,对你有意思……”
“噗——”池疏影顿时一呛。
“慢点儿,你别急,是哥哥猜的。”池臻赶紧掏帕子给她,“你要没那意思,咱节度使府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