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疏影顿时目光一寒,露出凶光,池清被吓得心头一跳,嘴唇哆哆嗦嗦,“你——你还想杀我灭口吗!”
庭院里吹起一阵凉风,青松抖落枝桠上细碎的雨珠。
一瞬静默后,池疏影放软了目光,又没骨头似得倚上栏杆,低头拂去水珠,摆弄起指甲来,“看姐姐你说的,我都说了是没影儿的事儿,你能瞧见什么?许是姐姐眼花了,记差了,看错了,也不一定。姐姐不妨说说,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嗯?”
若是文遥在,一定能感觉到,池疏影最后一个语调上挑的“嗯”字,正是她平时在地牢审讯犯人常用的语气。这个语气表示她还有几分耐心,但,若再不识趣,她不介意大刑伺候。
池清瞬时间脸上血色尽褪,握着帕子的手止不住地轻轻颤抖。池疏影抬眼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缓缓皱起眉头——池清究竟看到了什么?能把她吓成这个样子?不对,哥哥虽然手有残疾,身上也有疤痕,可并不可怕。若说看见了她与哥哥在一起——那就更不对了,哥哥对她时时刻刻百般呵护,无论如何也连不上“可怕”二字。难道自己的语气吓着她了?就像今早的文萱一样?她真有这么吓人吗?
“我……”池清喉咙动了一下,半晌,颤抖着憋出来一句话——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是假话。
池疏影眼睛微眯。若换做以前,换了旁人,大约就要被她“请”去青云暗卫地牢里一坐。然而池清,一时还真拿她没办法。
“我想姐姐大约是误会了什么,才有这么多年的心结。”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池疏影抬眼轻笑,“姐姐不讲出来,我又怎知道姐姐心结在哪里?又怎么向你解释呢?姐姐,你说对不对?”
“我……”
新修葺的使臣府邸是桐州城里仅次于节度使府的宅子,大体上是五进大院子,正堂、花厅,无不宽敞大气。
苏隽对此很满意,最满意的地方是——它离节度使府近啊。换句话说,离池疏影近多了。
闲庭信步地步入院子,苏隽就看见白衣出尘的云枫悠闲地拿着黄铜大水壶,在庭院里浇花。
苏隽脚下一顿,后退一步看看天色,屋檐不时还落下一两滴积水——他没看错。
“怪人。”苏隽走过去,“你不怕浇死了?”
一夜风雨摧残,名贵的花木枝叶凋落,无精打采蔫蔫的。使馆里一草一木皆是节度使府置办,想起来池疏影那掉钱眼子里的性子,若告诉那姑娘这些花花草草没几天就死完了,可不要和他急?
“闲情雅趣修身养性之事,一日不可废,何关风雨?”云谪仙温声回道,把水壶交给伺候的小厮,又在侍女端上来的盆子里净了手,才问,“敬州一行,苏大人有何收获?”
“嘿,收获大了去了。”苏隽心情很好。
“哦?”云枫用白毛巾擦着手,不解苏隽的好心情。难道池疏影,真被他那些“聘礼”收买了?
“你知道吗,疏影居然是敬州青云暗卫!手段老辣,起码也该是个副使!”
苏隽有荣与焉,眼里冒着“我看上的姑娘就是非比寻常”的自豪光彩,兴致勃勃道。云枫淡然点头,他已经知道了,青云暗卫指挥使,前任的。
“那日在城外,扮作黑店老板娘劫我的也是她!我能肯定,西北四州八县里,承袭池旭于茗夫妇二人复辟前朝之心的也是她!”
“嗯。”可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池二小姐对朝廷成见颇深,有她在,收复四州八县困阻重重。”
“哈,好事啊!”苏隽拍手笑道,“我原便要奉皇命劝西北四州八县归降,后来遇上疏影就认定了她,可惜她对我没意思。这本是两件顶难办的事情。可现在清楚了,收复西北最大的阻力是她,因而只要我能获她芳心,西北难题自然迎刃而解。如今两件顶难办的事情成了一件,可不是件好事?”
“……”好像很有道理,然而云枫更觉得,苏隽大抵是被池疏影收拾傻了。
“诶,你别这么看我啊!”苏隽不乐意,“事在人为嘛!我与她成亲的时候,夏青兄可别忘了来喝杯喜酒。”
云枫同情地看着他,“既然苏采访使这般迫不及待讨佳人欢心,有件好事,云某本想能博池大小姐一解忧愁,如此,不忍心同苏大人相争了。”
“何事?”苏隽饶有兴趣,“你和池大小姐志趣相投,有的是机会慢慢来。什么好事?”
“何记抬价收粮,如今桐敬二州半数余粮皆在何记粮仓。昨夜一场狂风大雨,农家只怕也无晚粮可收。一旦何记粮仓失火,西北今年一场饥荒饿殍遍野便成定局——”云枫眼底有抹笑,“有劳苏大人告诉池大人,陛下皇恩浩荡,爱民如子,只要西北愿意放开蛇口关接受朝廷赈济,西北灾年亦无忧。”
“……”苏隽张了张嘴……话是好听,云枫若对池清说这些,定能叫池清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许。可他若对池疏影说这些……云枫这厮一定怕池疏影打不死他,是吧?
池清在抖。
池疏影从她的眼睛、神色与肢体中读出了恐惧。
“姐姐?”她试探地靠近池清,想去握住她的手。然而——
“你别过来!”
池清惊叫一声,靠着柱子后退。池疏影终于皱起眉头,收起她散漫的神色,微微后退半步保持着与池清一丈远的距离,放缓了声音问,“我不会过去,不会碰你。姐姐,你很安全,别怕……”
池清眼中仍满是警惕,池疏影又问,“姐姐你说,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会回答你。”
“真的?”
“真的。”池疏影的眼神让人安心,“姐姐,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想其中有误会,可我也不知道误会出在了哪里。你可以把你心里的疑问都说出来,我们解开误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