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何记少东家呢?”她没有继续说伤疤的问题,反而问,“你觉得何记大小姐如何?”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尉迟屹的回答丝毫没有犹豫。
“……”
虽然知道尉迟屹不会对身为何记少东家的自己有什么感情,可听到这般不假思索的否定,何桃儿心里,还是顿时万分失落的。她觉得自己大概还可以再努力下,于是三分不悦地又问,“何少东家年轻有为,一手打理何记井井有条,怎么配不上你了?”
尉迟屹好笑,“难道舒弟想给为兄保媒拉线?”
何桃儿脸一红,好在是深夜,月色虽明,却也看不出什么。
“不瞒舒弟,昨日我与令尊商谈,议的便是联手打压何记之事。”尉迟屹对他说话实说,毕竟他找上舒记,一半是因舒记是西北粮铺的老字号,另一半,就是因他与舒楠的私交,知根底,他信舒记,“何记在西北盘根错节,一家独大,不是好事。打压和记势在必行,任她女中豪杰,我与何少东家也不是一路人。”
何桃儿气结,却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尉迟屹的“诚实”!
尉迟屹看她瞪眼了眼睛,不解,“怎么了。”
“没事!”
“没事?”
“我爹不会答应。”何桃儿语气笃定,她移开眼睛,不再提那个话题。
不会答应是自然的,她不点头,何记下的暗线舒记若答应尉迟屹这个,岂不是想造反?
“嗯。”尉迟屹点头,“所以本想今日再登门拜访令尊,却……”他笑笑,看着一地酒坛,意思不言而喻。
何桃儿眼角染上醉意,脸颊涌上桃红色,她笑着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走一走我的路子?”
“多谢舒弟美意。”然而尉迟屹拱了拱手,却没有应下,“此事非同小可,无论令尊答应与否,你我兄弟是君子之交,尉迟并不想坏了你我情谊。”
“真是榆木脑袋。”何桃儿吸了吸鼻子,轻喃一声。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何桃儿一副“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的模样,“真不后悔?”
“舒弟的心意为兄领了,有舒弟这一句话,足以。”
“唉。”何桃儿深深叹气,“罢了,你自找我爹说去吧,不过……”她语调一转,“我劝你少在他身上费心思了,我爹那乌龟性子,求稳不求险,万不可能应你的。至于我……”她一顿,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惆怅,“我要启程去关东了。”
“关东?”尉迟屹一讶,“为何?”
“西北呆的没意思,西域也转腻了。”何桃儿望着长夜里漫天繁星,信口胡诌道,“这辈子还没出过蛇口关,听说关东千里沃土锦绣繁华,元宵夜火树银花不夜天,海齐学术兴望百家鸣,秦淮河画舫十里胭脂香……这般盛景不去看一看,窝在西北方寸之地,岂不是虚度此生?”
虽说敬州蛇口关的闭关令有他的一笔,可尉迟屹必须承认,舒楠说的很对。
“打算何时启程?”
“后天。”
“这么急?”
“原本前几日就要走的,听说你回来了,多留了几天。”
“蛇口关如今不准百姓通行,你……”
“所以,”何桃儿一点也不客气,看着他笑道,“这不是找你弄份通关文书的么?”
尉迟屹失笑,寻常人家这是难事,对他,的确是举手之劳,“可以。”
“嗯。”
尉迟屹答应的爽快,何桃儿蓦地失落。从今往后,“舒弟”会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关东,舒记这一支何记的暗线将彻彻底底转为暗线永不启用,也便不会插手朝廷与西北之争……何桃儿痛饮一口酒,这大概就是她能为他们这一段“兄弟”感情能做的,最后的珍惜,和尊重……
“东行一别,不知何年再见。”夜凉如许,何桃儿忽然一声长笑,高举起酒坛,“敬你我,兄弟知己,不问出身……”
夜色渐沉,庭院里月色清凉如水。
池清挨着廊柱站着,呆愣愣地望着月亮。文璎察觉到,大小姐近日一个人发呆的时候,越发的多了。
“良心?凭你?换你流落那地方三年,我告诉你池清,你连现在站在这里跟我讲良心的命都没有!”
池清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池疏影嘲讽的讥笑,耳边响起的却是她冷淡失落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能叫你猜疑七年不依不饶!我话至此,姐姐好自为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你若再害我性命,休怪我出手不留情分。”
她与池疏影,到底是走到相见亦如陌路的地步了……
池清心底忽然有些发酸,怎就到了这般境地呢?分明小时候的疏影,是再可爱乖巧不过的一个小姑娘啊……
池清今日与她舅父大吵了一架——也算不得吵,池清的性子,除了对上池疏影,是很少能与人吵起来的。
起因是父亲彻查那日堂舅封城门狙杀池疏影之事。除掉池疏影是舅父筹划许久的事情,但舅父并没有亲自出面。因而此事事发,顶罪的是堂舅连涛,被罢免了步兵城防使的职务,也连累了不少连家子弟。
舅父埋怨她没有为连氏说话,她分辩了几句,就被舅父指责冷血无情,不念这么多年来母家对她的扶持之情,闹得不欢而散。父亲知道了,也不许她再多和舅父们来往了。
“你心善,敏感,多疑。惯是猜忌不该猜忌的,却又想象不到真正的人心能险恶到何种地步……我不想节度使府重蹈邱家、江氏覆辙,你却只猜忌我……”
池疏影清清淡淡的声音好似魔咒一样在耳边回荡,池疏影不禁反思,难道……真的是她错了?
文璎陪着池清站了一会儿,看见荀嬷嬷领着小丫鬟收拾好屋子走出来,赶紧迎过去小声说:“嬷嬷快来看一看小姐吧。”
“怎么了?”荀嬷嬷加快了脚步,“小姐又一个人想心事了?”
“是啊,我和小姐说话,她也不听,只一个人盯着月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