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甘州军和镇西北军军服的士兵与牧民一起在辽阔的草场上挖出一个又一个深坑,抬来一具又一具**的牛羊尸体扔进坑内,撒上一层又一层石灰,填埋……
翠绿的碧草染上腥臭的污血,有大汗淋漓的牧民赤膊,面无表情地挖土填埋;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望向一具具腐臭的牛羊尸骸的目光无神;更有满脸皱褶的老人,伏在一旁绝望地痛哭流涕……
池疏影看着一铲又一铲的石灰扬起大片白尘,平静的目光里,有阴沉的暗波汹涌——
“多久了?”
“从桐州群牧司接到消息至今十六天。”尉迟屹说,“从第一头牦牛病死,有四十天。”
池疏影默算了一下,她这一次出关前后加起来,是二十五天。
“桐州、敬州尚无疫情,原州前日移文,原州境内,染病八千余头,病死六百一十七头。”
“现在呢?疫情可有控制?”
“收效甚微。”
收效甚微。
这四个字意味着……池疏影长吸了口气,在心里把估算的损失又乘了个三。
“疏影,”尉迟屹严肃地看着她,“你现在,要立即回桐州。”
池疏影没废话,“我明白,文遥文萱呢?”
“她二人为遮掩你私自出关之事,延报疫情,已被责令回桐州待审。”
“我现在就回去。”池疏影转身上马,“尉迟哥一定要小心朝廷从中作梗,借机生乱。”
尉迟屹点头,“我明白。”
池疏影撇下苏隽先行回桐州,一路上披星戴月地昼夜兼程,比来时更快。
接到消息的文遥在节度使府外迎她。
“文萱呢?”池疏影下马,疾声问。
“文萱暂被收押入暗卫营受审。”文遥回道,“她替属下担下了所有罪责。”
池疏影点头“嗯”了一声,快步走进节度使府,“现在是什么情况?”
文遥小跑跟上,回禀道,“今早的消息,原州染病一万三千头,病死一千八百头;桐州染病一百六十七头,病死十二头;敬州二百七十头,病死二十一头。虽然目前染病皆是牛羊,然而原州昨日报,有十五户牧民家中有人似被感染,二十七人发病,两人死亡,大人已遣大公子与群牧司郎中楼大人带医官前往原州处置疫情。”
池疏影绕过影壁,又问,“都是溏泻便血不止?”
文遥补充道,“还有高热、倦怠、呕吐呕血,腹泻脱水,浑身散布紫青瘀斑,人畜体征相似。”
池疏影转过一进堂院,步履匆匆,“原州情况如何?”
“原州刺史移书请大人调度粮草赈灾,即使疫情不再蔓延,原州存余粮草与牲畜——不足支撑过冬。”
池疏影神色更冷,步子更快,“甘州呢?”
“更甚。”文遥羞愧低头,“娅卓小姐估计,照此下去,甘州至多再撑两个月,余粮告罄。”
“所以?”
“大小姐再提请朝廷赈灾一事。”
“伯父什么态度?”
“默许大小姐与云大人接洽。”
池疏影脚步一顿。
转过二进院,她一抬头,看见池清身着桐州刺史官署七品官服,手中抱着一叠贴着封条的卷宗,快步穿过月洞门,向大伯书房的方向走去——
池疏影眯了下眼睛,问文遥,“池清在官署做事?”
“是,大小姐现在在勘磨司观政,领七品职衔。”
池疏影觉得,她这出关一趟,西北简直是翻了天了。
“你一件一件与我说,甘州的事,桐州的事,何记的事……”望着池清消失的背影,池疏影眼里有暗光流动,“前因后果,说仔细些。”
池疏影出关后,娅卓与文遥文萱按计划行事,果然阿达木提出由英喀什出任甘州刺史,他与娅卓代主甘州事务。娅卓顺手推舟地应了,而第三日青云暗卫出手,阿达木在外室屋里在吃饭时不幸被筷子插进喉咙,气绝身亡。之后镇西北军出手,雷厉风行地清扫了冥顽不灵的阿达木旧部,也是这时候,甘州乱局初定,终于腾出手来处理政务的娅卓才发现,有一场不小的瘟疫,正在牧群中散播开来……
池疏影是以“协助娅卓料理甘州后事”的名义滞留不归的,三人担心被节度使府发现池疏影私自出关,遂压下此事,只想将疫情控制在甘州境内。却不想未过三五日,大批牛羊接连死去,疫情爆发式播散蔓延,席卷甘州各地。娅卓这才意识到问题之严重,将灾情上报了节度使府。这才有了尉迟屹出现在甘州,而文萱文遥被责令返回桐州待审的事情。
至于桐州,却是风平浪静的很。何记没闹出任何乱子,更没有丧心病狂地放火烧粮。除了向城中百姓粜粮时候有阵子被哄抢闹出点插曲外,实在是安分守己得很——比之瘟疫而言,这是在算不得什么乱子。
池清在度支司观政满一个月就被调入了勘磨司,如今领着七品职衔,实打实在做事情的。平日里因公务与何桃儿来往不少,与云枫近来交往也更多了些。
何记储粮售出大半,甘州原州请节度使府掉粮救灾,却是桐州敬州也无余量可调。池清与节度使府属官约谈何桃儿数次,何桃儿也极力配合,却只能勉强凑出十二万石——这几乎是何记全部存粮,且尚有至少四万户桐州敬州百姓存粮不足过冬。而第一大粮商的舒记今年却做起了绸缎生意,份额多半已被何记吞了去。至于其它粮号,更是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