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屹巡治甘州瘟疫,现下正在玉泉县。
何桃儿停住马,捋了下一路上被风吹得微乱的头发,“尉迟大人,”她和气温婉地微笑,“别来无恙?”
尉迟屹并不觉得凭他与何桃儿那一夜“突击粮仓”的交情有什么好寒暄的,板着一张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拱手客气道,“何少东家一路辛苦。”
何桃儿是少有的对着尉迟屹这张苦瓜脸还能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的姑娘,半分没有被尉迟屹冷淡的态度尴尬到,“风餐露宿,的确辛苦。尉迟大人这里可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一番?”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这般和和气气的姑娘家。
尉迟屹点了下头,“行营饭食粗鄙,只可勉强果腹。”
“没关系,行商走货风餐露宿也是常事儿,哪儿有那么多讲究?”何桃儿笑的毫无芥蒂,向尉迟屹做了个有劳带路手势,“我大概要在这儿休整几日等西域消息,有劳尉迟将军多多关照。”
池疏影与苏隽踏着满地火油而行,在地上踩出一个个浅浅的脚印。
“咚——”
“咚——”
“咚!——”
千疮百孔的城门终于承受不住百姓的冲击,轰然一声巨响倒下,扑簌簌烟尘腾起,木块石块崩飞满地,一片狼藉里土尘渐渐散去,池疏影朦胧的身影愈发清晰——
她看清了城门后密密麻麻的拥挤的人群,微勾起唇角,扒开火折子,向身后一抛——
轰——
火星子触上火油的一瞬,青蓝色火焰顿时直窜而起,刹那间引爆整个油面,六丈余宽、百平见方的火油带一触即燃,腾起两人余高的烈焰,红彤彤火舌汹涌,瞬间席卷包围住整个城门。
望见滔天火幕,冲破城门的百姓未来得及呼号狂奔,陡然刹住步伐——
“你们不可以出城。”火光前,池疏影很平静地向百姓们陈述一个事实,“但节度使府,不会放弃每一位西北子民——”
天色已黑,夜幕下,两人余高的火幕光耀刺眼。热浪滚滚,池疏影站在火幕之前,像浴火的凤凰,衣袂飘摇,少女容貌昳丽,神色坚毅——
“诸位乡亲莫慌,梨山县罪官崔尹已伏法,节度使府不会焚城、不会屠城。我乃镇西北军节度使府并敬州刺史府、桐州刺史府嫡次女池疏影,今日起入梨山县治疫,梨山县内只要有一例疫疠未愈,我池疏影——绝不出梨山县城!”
冲天火光下,她的声音脆亮却沉稳有力,回荡在城门前,压过百姓哄哄乱乱的嘈杂,清晰地送进每个人耳朵里。
夜幕下的烈火太过绚烂瑰丽,火光下的少女太过明亮耀眼,这是许多梨山县百姓一生里难忘的画面。直到许多许多年后,在场的众人,有的在梨山县安享晚年,有的在数次迁徙中在各地安家落户,有的随池疏影辗转征战过大半江山,提起这一次肆虐的瘟疫,总会目光怀念地喟叹一句:哦,那一次,我们二小姐啊……
百名青云暗卫越过城墙疏导百姓,轰乱声渐小,“诸位乡亲,”池疏影目光看过每个人,语气诚恳,眸光清亮,“瘟疫是梨山县灾难,也是西北之难。崔尹有罪,必将伏诛。大家的遭遇我明白,但是你们不可以出城,否则瘟疫播散,西北一千万同胞无人可以幸免。但是我会在这里与大家一道治疫,同生共死;西北与朝廷亦全力助梨山县抗疫救灾,不会放弃每一位百姓。”
尚在前一刻,这一道城门对他们而言就是生门,仿若只要冲出去了,就是从重灾疫区逃出了生天。然而这一刻,生门被火幕阻隔,留在城中等死的恐惧绝望,可以让人发疯。
有人谩骂池疏影不将梨山县百姓的性命当性命,也人劝解,说池小姐说的也有道理,不能他们流散出去害旁人。然而更多的人在沉默,神色默然麻木——身旁死的人太多,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人群里,有人低低地哭泣起来。
这一种绝望恐惧和绝望是会传染的,一个人哭起来,十个、上百个人也啜泣起来。上百人的哭声夹着骂声、劝解声汇成一片,池疏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她抬步向最前面哭泣的妇人走过去,只迈了一小步就被苏隽拉住——
对上苏隽严肃的、不赞同的目光,池疏影轻轻地笑笑,说,“没关系,左右要呆很久,免不了的事情。”
她拂退苏隽的手,挽上那妇人胳膊,轻声说,“不要哭了。”
这消瘦的妇人吓了一跳,急忙把自己的胳膊从池疏影胳膊里抽出来——
“不,贵人,我——”
“没有事情,我不怕的。”池疏影浅浅的笑很能让人生出踏实安心的感觉,也莫名会感到希望,“所以你们看,”池疏影面色自若地在人群间走过,不时拍一拍小伙子的肩膀、摸一摸小孩子的额头,扶一下老人胳膊——她碰触过的所有人,都是骨瘦如柴、瘀斑遍身的。
“我不怕,说了会与梨山县同生共死,就不会对大家敬避三尺;我说了节度使府不会放弃每一个子民,就不会对大家置之不理。这一次瘟疫并非绝症,除梨山县外,四州八县已痊愈近一万人。甘州已传回来几个避疫治疫的方子,牧代刺史正在尝试药效。我相信梨山县的疫疠也一定有救,诸位乡亲,可愿信我池疏影一回?”
如此,吵吵嚷嚷谩骂的人也没了声了。三三两两想起来附和池疏影的声音,也有人疑问怀疑,池疏影一一地回应了。中秋要到老师家里拜访,各种……忙了一天,更新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