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池疏影匆匆告辞。从池府里出来没走几步,她被一个眼熟的侍卫拦住,“池姑娘,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是杜七。
池疏影看着他,问,“你们公子?”
“是。”
“好。”池疏影点头答应,“哪里?”
“向前直走五十步,右拐第二条巷子。”
“知道了,有劳。”
五十步开外右转第二条巷子深处,以前有一家酿酒的作坊。他家的桂花酒最有名,每年开窖的时候,清甜的酒香能飘出十多里,正应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了。
往常这时候正是开窖的时节,酒坊的主人便会在巷子里沿着左手边的墙角摆起长长的窄高案,一溜上百个粗瓷海碗,给或是闻着酒香、或是慕名而来的人添上新出窖的美酒。甭管认识不认识,端起碗干了酒,这就成了朋友。
——实在是桐州城的一大盛景。
池疏影提裙走过碎石铺的小巷,深巷背阳,哪怕是暮春时节的正午,巷子里,也显得森森的阴冷。
去年收成不好,节度使府有令,是以四州八县的酒坊都没有酿新酒,也就没有今年的开窖了。
没有酒香的巷子清清冷冷的,池疏影想到,上一次还是她领着苏隽来这儿的。那时候还是隆冬时节,别处的积雪都已经消融,巷子里被扫起的雪却还一处处堆着。三两个孩童围着雪人嬉闹,苏隽好像还嫌弃那雪人堆的丑来着。
小孩子听见了不乐意,池疏影哄他们,“别生气嘛,来,姐姐帮你们想办法。”
然后池疏影左看右看,捡起滚在墙角的一粒枣子,用枣核给雪人点了个小鼻子。
“这样呢?”池疏影也蹲着,倒显得和雪人一般高了,她歪头笑着问苏隽,“好看吗?”
“呃……”苏隽咧咧嘴,“这个嘛……更丑了。”
“喂,你找打呢!”
“诶,我实话实说!”
池疏影攒个雪球就丢了过去,“你就是找打!”
苏隽跳脚,“哎,疼疼疼……”
“再给你一次机会?”
“嘿嘿,你离它远些嘛。”苏隽笑嘻嘻地把池疏影拉起来,说,“有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在它旁边比着,不就显得它又笨又丑了?嗯——”苏隽一本正经地点评,“这样就可以看了。”
“你……”池疏影顿时脸红成一片,喃喃地说,“胡说什么呢……”
苏隽笑哈哈地把羞涩的池疏影抱进怀里,附在她耳旁,把低缓的声音送进了池疏影心里,“我说呀,我未来的媳妇儿好看呢。”
总角年纪的孩童惯是鬼精灵的,小一点的作怪捂住眼睛张开大大的指缝偷看,大的那个就拍手嚷道,“新郎抱新娘啦!撒糖,撒糖!”
池疏影脸红的气儿都喘不匀了。后来推开苏隽,一口气跑了百十步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这么一闹,她也忘了带苏隽来这儿的目的了——她本是听说这一天酒坊的主人会来作坊盘年账,想领着苏隽来讨一杯陈年的桂花酿,毕竟以后,就没机会了呢……
……
巷子狭窄,池疏影扶着冰冷的院墙,走的有些慢。
不得不承认,她很失败,非常失败。池疏影有反省的习惯,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那同苏隽放肆游乐的七天,她究竟是同他做戏呢,还是私心作祟,放纵了自己呢?若是做戏,她怎能全身全心的投入那样的真?若是放纵,她怎么对得起生死未卜的哥哥?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她当时——鸵鸟一样,一点都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是啊道理她都明白,可是……
转过了巷子,池疏影抬眼,看见不远处,一道欣长的身影在小小酒坊紧闭的门扉前负手而立。
池疏影默然。
苏隽转过身。
池疏影一袭天青色薄纱春衫罗裙,端的是美人窈窕,如隔云端。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半晌,苏隽把目光移在墙头探出的杏花枝上,开口说,“我听说,这家酒坊的主人回了老家。”
过了冬天,西北四州八县储粮不足的问题就越来越多的暴露出来了。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城内粮价飙涨依旧供不应求,几大粮铺包括何记都空了仓,节度使府、刺史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以不少人家投奔去了城外亲戚。
池疏影扶着墙慢慢的走来,“这酒家,在桐州,原也是富裕的了。”原来朝廷断了赈济,西北的饥荒,已经这般严重了。所以,苏隽的运气可真不好,品不到桂花酿了。
苏隽沉默地递上一枚铜钮。
“这是什么?”池疏影问。
“印鉴。”
“做什么?”
苏隽背过脸去,“免得你在关东也不知道轻重胡闹,给你保命。”有池清通信,苏隽昨日已经知晓池疏影被逐出西北的消息。
“……”池疏影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恼人的不快,“你保命的东西,自个儿留着吧!”
苏隽叹了口气,缓和了声音,说,“你孤身一人在外,多有不便。凭此物,遇见苏氏的门生故吏、商铺田庄,多少能行几分方便。”
池疏影低头看了一眼,“是不是我的行踪,你也就知道了?”
“那要看他们会不会传信。”不过,这样能在他苏小公子面前露脸的机会,想来一般人不会错过。
“那我不要。”暴露踪迹这种事情,池疏影不傻。
苏隽无奈了,“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