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疏影与庞丫丫僵持不下,这时候,文遥从外面回来。
庞丫丫顿时好似看到了救星,“文遥姐姐!”
池疏影也转头看她,“文遥?”
文遥叹了口气,拍拍庞丫丫的手,低声吩咐她去找池疏影的衣裳来。
“小姐,”文遥蹲在池疏影腿边,握住她的手,抬头问她,“属下带您去看看大公子,只是……您要坚强,您一定要坚强,好么?”
……
池臻死了。
屋子里没有炭火,数九隆冬,滴水成冰,尸身便是放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腐坏。
何况还镇着几盆冰块,一进屋子,就有股冷到心底的寒意袭来。
池臻躺在他素日里的卧床上,如平日里没有二样——如果,可以忽略那空荡荡的左眼、碎裂的眼眶,以及从眼底碎裂的骨缝中,流出来的一丝丝乳白发暗黄的脑花的话。
文遥等人守在了门外。池疏影一步步向着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人走过去,慢慢地弯下腰,拉起他冰凉又僵硬的手——
“哥……”她慢慢地在他身旁跪下,膝盖着地的那一刻,止不住的眼泪扑簌簌落下——
“哥哥……”
池疏影吸吸红红的鼻子,拉起池臻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哥……”池疏影倒抽着气,哭着低声埋怨他,“你还没见过他呢,你还没有把我交给你的妹夫,没有送我出嫁,也没有和娅卓成亲,还有娘亲……你怎么能走呢?……”
她低头啜泣,哭的不能自已。
“我这么不叫人省心,我这么能折腾事情,总要你替我操心……哥哥,你把我自己丢在这儿,就不会不放心我么……”池疏影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地呢喃,“哥,对不起……哥哥,哥哥……”
池疏影抽抽噎噎,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池臻,她早就不怨爹娘家里了;也没有告诉池臻,她懂,她爱西北,也爱他,他们是一胎双生的兄妹,血脉相连的、最亲近的亲人……
“哥哥——”
“哥哥!”
池疏影哭着,一遍又一遍地喊他。
然而床上的那个人没有回应,池臻死了,再也听不到了。
池疏影想起来,池臻对她一直不肯喊他哥哥这件事情,一直是憾恨不已的。
可是呢?池疏影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她想,若是往日,池臻一定高兴地能抱着她转圈,或者……或许也会端起兄长的威严,淡淡地答应一声又转过头去,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咧开嘴大笑,兴许还会挥起拳头高高地跳两下,满满是年轻的活力朝气……
但是啊,躺在床上的人没有抱她,也没有跳起来……
面色死灰,了无生气,他死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池臻生前憾恨池疏影再不肯唤他哥哥,而池疏影,又如何不憾恨,此生此世,再没有机会,让池臻听见她喊他一声哥哥了?
只恨当年,不知珍重。
……
节度使外,争执声越发喧腾。
文遥和庞丫丫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守在外面,等着池疏影同池臻告别。文萱一路跑着找过来,喘着气问,“小姐在里面?”
“在呢。”文遥点头,“有一会儿了。你有事?”
“我进去看看。”
“等会儿吧,”文遥拦住要推门的文萱,“再急也不差这点时间,小姐心里不好受。”
文萱停住步子,叹了口气。
她面色焦灼,跺脚说,“府外面要闹翻天了!到处都在传大公子身亡的消息,有个姓韩的裨将纠集一大帮人堵在外面,说一定要见到大公子无恙,否则,否则……”文萱义愤填膺,“否则他们就要开城向大小姐投降!”
文遥听了眉头紧皱,“这群兵痞子闹什么?便是大公子不在了,咱们小姐还好好的!”
“咱们小姐……”文萱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只委婉地说,“他们里面,有些人在沐老将军帐下当过差,有的……唉。”
池臻麾下的桐州军,到底不是池疏影手里带熟的兵。
不少兵将对沐府一案存疑,这个时候,不再是节度使府小姐的池疏影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号召力。
文萱文遥两个站在门外对着叹气发愁,池疏影拉开了门。
“小姐!”
“小姐……”
文萱文遥目光担忧,池疏影眼睛虽还红着,却已经擦干静了脸。
“我没事。”池疏影道,“我哥身亡的消息传出去了?”
“没有!”文萱赶紧说,“消息还封锁在府里,外面都是谣传。”
“好。”池疏影终于做出了决定,“公布消息,池疏影——重伤,不治身亡。”
文遥惊了下,猛地抬头——
“小姐?”
“即刻起,节度使府内外一级戒备,不得走漏任何消息。任何人不得单独行动,包括你与文萱。”
池疏影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截布巾,蒙上了左眼——
“池疏影已死,从明日起,我是池臻。”
……
离开池臻院落,池疏影第一个见的,是池老夫人。
池老夫人在祠堂等她。
祠堂本就是阴冷的地方,冬日里阴寒尤甚。
刺骨的阴风呼号着穿堂而过,长明灯亮着幽暗的光,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晃晃,似乎随时都会被狂风吹散。
池疏影扶着廊柱,低低唤了一声祖母。
屋里传来一声苍老沉缓的声音,“回来了?”